内容提要: 托马斯·卡莱尔认为“社会”一词与它所表征的外在世界、它所指的概念出现了脱节,试图重新诠释“社会”并纠正人们认知社会的方式。他提出的“社会理念”强调了维系现代社会所需的伦理和精神纽带,批判了政治经济学和功利主义的弊端,并阐述了社会发展的模式。 关键词: 托马斯·卡莱尔 社会 社会理念 一 重诠“社会” 工业革命、贸易扩张、政治改革和科学进步改变了19世纪英国的社会面貌,维多利亚时代的文人也在不断反思身边的变革,以致很多现代学者将“社会”看作是维多利亚时代的一大“发现”。[①]托马斯·卡莱尔(Thomas Carlyle)在维多利亚时代早期就已经发现,“社会”(society)这个词与它所表征的外在世界、它所指的概念出现了脱节。他认为人们对社会的认识,尤其是当时一些颇有影响力的哲学和政治思想对社会的阐释,已经背离了社会原初的含义。对“社会”的重新诠释便成了贯穿他作品的一个主题。 卡莱尔诠释的重点是如何维系社会。当时关于社会的思考大致可分为两派。一派强调自然的乃至有机的社会关系,认为社会靠忠敬、孝悌和责任来维系;另一派则将社会看作个人为实现个人目标而构成的群体,反对集权或家长式的社会秩序,主张社会以市场为基础,社会关系则靠个人利益来维系。[②]卡莱尔反对后一派的观点,认为以个人利益为纽带的社会恰恰是“社会”的反面,只能导致社会分裂;但他也对前一派的观点作了补充,认为社会的维系不仅需要伦理纽带,还需要精神或信仰的纽带。这都反映在他所提出的“社会理念”(Social Idea)中。这个理念并非柏拉图的“理念”或康德的“纯粹理性概念”,而是类似柯尔律治(Coleridge)在《论教会和国家的体制》中的用法[③],或后来艾略特(T. S. Eliot)在《基督教社会理念》中的用法[④],蕴含着社会所应实现的目标,而非对外在世界或社会现状的抽象概括。在卡莱尔看来,这种理念也是社会的精神原则,社会的生命力就来自于它所承载的理念。[⑤]他认为当时的英国之所以病入膏肓,就是因为没有了这种理念。 卡莱尔“社会理念”的核心是将社会视为一个“整体”(Whole),而非个体的“集合”(Aggregate),强调社会成员之间的关联。[⑥]不可否认,卡莱尔所批判的许多理论思潮也将社会视为整体,但对于如何维系这个整体,卡莱尔有着不同的思路。例如,亚当·斯密(A. Smith)也是在讨论个人利益如何将社会连成一个整体,并认为社会应当培养一种为公共利益奉献的精神。卡莱尔则认为社会首先是靠伦理和精神纽带维系起来的,并在此前提下讨论经济生活。而且,在个人与社会之间,卡莱尔思考的出发点是社会。因此,他不会像同时代的穆勒(J. S. Mill)那样看重“群己”权界,他所关注的不是社会中个体的自由,而是不同社会群体的团结。他对“社会”的重新界定在很大程度上是对“英国状况问题”的反思,针对的是英国社会;但他没有明确界定英国社会的“边界”,并没有将犹太人、天主教徒、爱尔兰人等在当时颇受歧视的群体排除在外。虽然泛指英国人,他却也不愿用国民身份(nationality)作为界定社会成员的依据,更不会将其视为维系社会的纽带。他担心英国社会正在分裂成贫富两个对立群体,同为一国之民却有天壤之别,也即迪斯累里(B. Disraeli)后来在小说《西比尔》(1845)中所说的贫富“两个国家”。穆勒显然也对此有所警觉,在以国民身份作为维系社会的原则之一时,不得不做出澄清:“我们是指一条同情而非敌对的原则,一条团结而非分裂的原则”;“我们是指,一部分国民不认为自己相对于另一部分国民来说是外国人;他们珍惜彼此的关联;觉得他们是一个民族,他们的命运是拴在一起的,对同胞所做之恶也是对自己所做之恶;他们并不想自私地割断彼此的关联,以卸掉本应承担的共同的责任。”[⑦]卡莱尔不仅强调社会维系所需的伦理纽带,更注重宗教或信仰的纽带,这也是他社会理念的一个突出特点。 卡莱尔在《旧衣新裁》(1836)中指出,将人们连成一个整体的“无形纽带”有两种。(Sartor:48,185)一是将人类拴在一起的“铁链”,是人类生存的必要条件,也即他后来在《过去与现在》(1843)中所解释的:“人无法孤立地生活。我们聚成一个整体,或追求共同的善,或忍受共同的悲哀,就像同一具身体内的活的神经。”[⑧]另一种是“软”的纽带,也即爱。这虽然也是在强调情感,似乎与早先的浪漫派有共通之处,但如评论家科克沙特(Cockshut)所说,维多利亚时代早期的作家所强调的情感乃“社会”情感,即由最基本的家庭亲情,延伸到社会底层的陌生人。[⑨]而且,这种爱除了作为情感纽带,还是一种信仰纽带。卡莱尔在《论伏尔泰》一文中称之为“神圣、神秘而又牢不可破的”纽带,是“无所不包的爱”;(Critical:1:424)在《论歌德的著作》中又称之为“手足之情的神秘纽带”。(Critical:2:388)人与人的灵魂便靠这种纽带相系在一起,构成了一个神秘的整体。(Critical:3:11) 卡莱尔认为社会不仅是一个整体,还是一个有生命力的“有机体”。(Past:249; Critical:3:12)。他在《时代特征》(1831)一文中解释说,以前(而非现在)的社会是一个整体,社会中的个人自身就是一个整体,又与其同胞构成为一个更大的整体并作为其中有生命力的成员。(Critical:3:18)他的社会理念因而包含了一种动态的发展,使他对社会的忧思带有了一种乐观的期待。首先,社会有着兴衰交替的发展,当前的衰退是未来复兴的必由之路。他在《时代特征》中解释说,“整体”(whole)在某些语言中也有“健康”的意思。(Critical:3:2)现在的英国成了“病人”,但终将获得新生,重新成为一个有活力的整体。其次,个人作为社会这个整体中的小的“整体”,不能作壁上观,应该完善自我,促进社会的新生。 卡莱尔对社会理念的界定,明显地体现在他对导致该理念消失的那些因素的批判上。他认为导致现代工业社会解体的因素主要有两个:一是对他人的责任已经减缩为金钱关系;一是对上帝的责任已经堕落成言不由衷的假话(cant)和怀疑。(Past:67)这两种责任分别是维系社会所需的伦理和精神纽带。在卡莱尔看来,政治经济学和功利主义思潮正在撕扯这些纽带。统治阶级统而不治,教会失去了精神权威,社会正在“迅速地土崩瓦解”。(Critical:2:58)这也正是卡莱尔在《法国大革命》一书中所描述的革命前的“堕落时代”的主要特征。[⑩]要将社会融聚起来,使之重生活力,就要恢复这些纽带,为新的社会制度重构理念。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