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诗句的化用 用典之外,女性汉诗人还惯于将中国诗歌熔铸入己作,如红兰《思乡二首》云: 西征千里更西征,云态山容关远情。又是刈萱关外水,似闻阿爷唤儿声。 红事阑珊绿事新,每因时节泪沾巾。遥知樱笋登厨处,姊妹团圞少一人。[7](P13) 思亲怀乡之情的表述,几乎是“不闻爷娘唤女声,但闻黄河流水鸣溅溅”(《木兰辞》)与“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王维《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的翻版。而细香在收到友人贯名海屋所赠梅花后,题笔写下“一枝分赠到寒房,偏喜江南遗意长”(《海屋先生留旅窗所插梅花而去》)[6](下P364),化用南朝陆凯的名句“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赠范晔》);患眼疾时所写的“绿叶红花见不明,三年患眼古人情。一身闲淡期行乐,岂料风光更隔生”(《癸卯夏日患眼,赋此遣意》)[9]之句,亦能看出对唐代诗人张籍《患眼》诗意的袭用⑧。 还有一些作品虽化用中国诗句,在构思上却反其道而行: 不闻钟响到闺扉,晓梦沈沈卧翠帏。半点灯摇断肠雨,故将春睡送春归。(《春尽》)[10](P229) 秋风犹未送些凉,剩热炎炎午景长。得意一时团扇在,何须箧里更相忘。(《新秋盛热》)[10](P41) 庭阶经雨气凄凉,冷艳茎茎发海棠。一任秋宵花睡去,无人秉烛照红妆。(《秋海棠》)[10](P131) 贾岛《三月晦日赠刘评事》一诗有“共君今夜不须睡,未到晓钟犹是春”之句,细香却“故将春睡送春归”,同是表现惜春之情,却有睡与不睡、送春与守春之别。而“秋扇见捐”在中国诗歌中虽几成定式,细香笔下的团扇却摆脱了“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的凄凉境遇。至于苏轼《海棠》诗中“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的香艳旖旎,则被细香笔下孤寂凄清的秋海棠所颠覆。赖山阳批点《春尽》诗“此雨断肠,此诗亦断肠,暗中使用古人语句”,批点《新秋盛热》诗“翻案佳”,批点《秋海棠》诗“翻案绝妙,卓然杰作”,都给予很高评价⑨。这种“翻案”作品不但显示了女性汉诗人对中国诗歌的精熟,也表露出她们试图自出机杼、摆脱中国文学窠臼的愿望。 除用典与化用诗句,有时为在表达形式上与中国接近,汉诗人甚至会对某些事物在本国的固有含义进行篡改。如细香在《同山阳先生及秋岩、春琴二君游砂川》一诗中写道:“缁尘不复扑衣裳,才出城门意转长”[6](上P116),“砂川”位于京都郊外,京都别称“京洛”⑩,此处化用了谢朓的诗句“谁能久京洛,缁尘染素衣”(《酬王晋安》)。然而,日本并无中国意义上的城郭,“城”特指将军、大名等领主及其家眷的所在地,能够出入城门的只有侍奉领主的家臣及女官。细香刻意将前往郊外表述为“出城门”,目的是追求表达形式的中国化,这正体现了她对中国文学的推崇。 二、因袭中的本土化演变 汉诗虽以汉语写作,但正如某些学者所言,“其本质是‘日本文学’,‘汉’不过是外在形式”[11]。日本汉诗人在创作中效仿中国文学,也不断进行着本土化改造和创新,这在女性汉诗人之作中亦有体现。 (一)相同物象呈现为不同意象 物象是一种客观存在,“无论是自然物象还是名词、典故,它们作为意象的功能是进入一个诗歌语境,质言之即置入一种陈述状态中才实现的”[12]。例如“鹧鸪”这一物象,在中国诗歌中往往呈现为思乡伤别的意象,如唐代诗人孟迟的《闲情》: 山上有山归不得,湘江暮雨鹧鸪飞。蘼芜亦是王孙草,莫送春香入客衣。 该诗收入周弼《三体唐诗》,这部诗集江户时代以《三体诗》、《增注唐贤三体诗法》等书名在日本各地书肆大量刊行,被作为汉诗创作的入门教材,是当时普及程度最高的汉籍之一[13],《细香藏书目录》亦收录此书[10](P357)。可以推断,细香曾阅读过孟诗,并以之为创作范本,她的《题自画墨竹》就表现出模仿的痕迹: 湘波万顷泊孤篷,苍翠依稀两岸风。千岁犹知怨难尽,鹧鸪声里雨濛濛。[10](P213) 湘波、鹧鸪、细雨等物象都袭自孟诗,用以表现伤离怨别之情,作为意象,其内涵与孟诗相同。然而,意象是“意中之物象”,既带有主观色彩,必不免受作者阅历、心境、文化背景等诸多因素影响,在细香的一些作品中,相同物象呈现为与中国文学不同的意象,比较典型的一例是“弓鞋”。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