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本文对莱辛的早期剧本《犹太人》进行文本细读,探讨剧本所反映的宗教问题。一方面展现社会问题与宗教情结的复杂纠葛关系,另一方面充分肯定莱辛此剧挑战传统种族价值观念的重要思想史意义,同时进一步将问题的探讨追溯到问题的宗教根源层面,即欧洲社会问题实质为基督教VS.犹太教,如何处理好这两种宗教关系,乃是亘古有之、至今未结的根本性问题。 关键词:莱辛,《犹太人》,宗教,文学史 一、社会问题还是宗教情结? 1749年,莱辛正当弱冠之年。在如此风华正茂的时代,创作成果喜人也非不可预料之事。相比较《自由精神》(Der Freigeist - Ein Lustspiel in fünf Aufzügen)的批判锋芒,《犹太人》(Die Juden - Ein Lustspiel in einem Aufzuge)虽以调和为宗旨,但其横空出世仍有其不可磨灭的思想史意义。关键当然仍在于,诗人捕捉到的乃是西方文明中至关重要的“元问题”。或许,我们一定要追问的问题是,为什么要写犹太人?相比较海涅的犹太人身份,莱辛可是典型的德国人。那么,问题自然就凸显为,莱辛为何关注犹太人?犹太人又究竟在德国文化语境里扮演了怎样的角色?男爵(Der Baron)对旅客(ein Reisender)是这样表达自己对犹太人之成见的: 一个只想得到利润的民族,是不会关心利润是怎么来的,是合法还是不合法,是通过诡计还是武力……这个民族看起来天生就是经商的,用我们德国话来说,就是行骗的。有礼貌、自由、爱做事、守口如瓶,这些本来都是他们值得被人尊重的品质,可他们利用这些品质给我们造成不幸——(停顿了一会儿)——犹太人过去给我造成的损失和麻烦就不少。当我在打仗的时候,有一个熟人非让我在他的一张债券上签名,后来那个提供债券的犹太人费尽心血,不仅让我还了钱,而且还多付了一倍的钱。——哦,这些人最可怕,也最坏——[1] 不仅有笼而统之的概括性评价,而且有亲身的实例举证。这种对犹太人的“一语定论”,可谓相当有力。而作为犹太人的旅客,则提出了另一重标准:“我不赞同对一个民族下普遍的结论……所有的民族都有好人,也有坏人,犹太人也不例外——”[2]这里的“善-恶”二元代替了“基督徒-犹太人”的二元结构,是一个重要的颠覆。但问题在于,这种替换方式能否得到普遍认同?基督徒对犹太人的恶感由来已久且根深蒂固,这必须从最初的两分时代开始追溯,因为正是犹大对基督的背叛,揭开了日后基督教对犹太教的渐行渐远;而即便是在有教养的德国人中,也因为传统的强大力量,对犹太问题往往敬而远之。犹太人因主要以经商为生,就必然会以牟利为其首要原则,但这种生存选择方式似乎不应成为简单的民族被彻底否定的理由。更重要的是,欧洲人乃至西方人整体所走过的道路,不正是犹太人的道路吗?我们看一看,从货币到资本的崛起过程,再到资本主义的无往而不利,他们又和自己激烈抨击的犹太人的逐利有什么两样呢?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犹太人似乎也有足够的理由来为自己辩护,莱辛就借犹太人的口吻质疑道:“什么样顽固不化的人才会否认一个民族竟连一个正直的人都没有,如果他有一点正直心的话?而这个民族,正如喜剧的作者所说,孕育出了那么多的先知和最伟大的国王。这一残酷的结论有根据吗?如果有根据?那就是整个人类莫大的耻辱!如果没有根据,那就是下这一结论的人的耻辱!”[3]这当然是不无道理的宣言,其指向更在于将个体与民族整体相互替代,以击破犹太民族孽根性的谬论。应该说莱辛站在启蒙理性的立场上,强调以道德操守本身,而非简单的宗教或种族划分来斩钉截铁地决然区分个体价值,是有道理的。而试图在“老百姓根本想不到的地方”让其见出“道德”意味来[4],则将其揭露社会不公现象(对犹太人的歧视和压迫)、抗拒主流偏见、体现启蒙公正的思路显露无疑,更昭然显示出青年莱辛的思想独立和启蒙立场。 可不能回避的问题仍然是,犹太民族的被公认的特点或者民族性乃是“逐利”,因为这样一种民族特征而造成的普遍印记,并不是随便说说就可以消除的。我们应当意识到,“宗教信仰为人类心理最深之需要而发生,各种价值往往以宗教为中心而形成系统,人生最后价值最后之保障,亦常在乎此。”[5]但各种价值观念的冲突、矛盾乃至不可调和,也正因于此。犹太人对基督教的贡献自然不言而喻,可其不见容于信奉基督教的欧洲各国也是事实,何以然?犹太人是东方人还是西方人?这或许是个值得追问的问题,但至少西方人承认的希腊文明,与希伯来文明是鼎足而立的。作为希伯来文明创造者的犹太人,为什么竟然会被西方人不承认?即便就德国来说,自10世纪以来,犹太人就一直作为一个少数族群(Minderheit)而存在[6],这是一个不容忽视的特殊族群,即便是他们对德国文化的意义也非常重大,可事实却是在历史当中他们备受歧视[7]。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