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哲学的层面看,价值学是一种境界之学,它关乎人的存在与人生命的境界。境界之学未可以认知的方式去把握,亦未可仅仅执着于实用层面去考量。实用主义的价值学往往仅从“需要”立论,但“需要”本身如何又未曾说得明白。一个基本的道理是,人的需要不是一个明确而统一的概念,每一个个人都有其各种不同的需要且并非所有的需要都是合理的。如若仅以实用的“需要”作为价值立论的关键,这种“价值”的合理性是难以得到充分的保障的,更永远无法说清楚价值究竟为何,却可能将价值学降低为一种貌似多元、兼容的庸人哲学。马克思说:“他们的需要即是他们的本性”[2](P514)。但当需要出现异样的分歧时,何者呈现着人的本性?作为“类”存在着的人之中,个人的特性不能代表人的本性。而“人的本性”之说虽然是超越于个人的理论抽象,却因其对于人的生命存在的至高境界的守望而不能简单地斥之为虚妄。 因此,从哲学意义上说,价值是人类理想的凝聚,是人的心灵所可期许的最高形态,体现着对于人的生命与存在的形上关怀。价值起源于人类社会文化建构之初,生成于人的生活之中,在人类社会文化的发展历程中得以确立并不断丰富、补充、发展。马克思指出,人是“有意识的生命活动”,“有意识的生命活动把人与动物的生命活动直接区别开来”[6](P96)。人与动物的根本区别,在于作为“有意识的生命活动”的人的实践活动不是盲目的,而是带有目的与方向的。人为自己的活动设定了目的与方向,并在实践中使自己的生命活动沿着这一目的和方向前进。因此,相对于动物而言,人在自己的活动中处于一种相对自由自觉的状态。在人的活动的目的性预设中,人们不仅要预设做什么和怎么做,更要考虑做什么和怎么做的意义和价值。做什么和怎么做,关涉到对客观事物的本质和规律的认识和把握,人要做成某事,需要使自己的主体活动符合客观的原则,以获得实现目的的可能性和必要基础。而做什么和怎样做的意义,则关涉到“做”得“好”与“不好”的问题。因此,价值问题不仅表现为对于实践活动的意义和价值的预设,还表现为对于已有现实事物的“好”与“不好”的评价——适合人的目的,符合人的愿望,达到了人的要求,对于人的生命与生存的质量、对于人的发展具有正面的作用,则是“好”的,反之则是“不好”的;而“好”或“不好”落实到具体的实践层面,则显现为“应该”或“不应该”的问题。从这个意义上说,“价值实际内含的是人的生活的根据、理由和希望,它的重要维度是‘应该/不应该’;而‘应该/不应该’总是以未来的理想性状态为准则的,因而价值必定具有未来指向性的特征。”“价值对人的社会的介入,意味着人不再按照世界的本来面目被动地生存,而是要使世界按照人的理想重新安排,使世界人化,使自在世界变成属人的世界。人要在生活中实践自己的目的和要求,人的世界中充满了人的意向性、自为性和创造性”[7]。 “好”或“不好”、“应该”或“不应该”的价值选择在文学艺术中有着鲜明的表现。文学营造了一个不同于现实世界的想象世界,表达着作家艺术家对于生活与生命的理解与希冀,也体现着他们的基本价值观念和价值理想。在中西传统文学价值观的发展历史中,价值选择是人们进行文学理论探讨的一个基本前提。无论是柏拉图对于文学(诗)表现真理的执著,亚里士多德的“可然律”与“必然律”[8](P28),还是康德对于艺术审美的无功利性的理论探讨,价值选择中的文学理想建构都是其理论观念的核心。可以说,文学的价值问题,其聚焦点便是文学的应然状态,它关注着文学对于人类而言有何意义和作用的问题,主要回答的是“文学能够做什么或不能做什么”、“文学能给人带来什么或不能给人带来什么”、“人为什么需要文学”等问题。文学的价值观,则是人们关于这些问题的认识、理解与理论探讨,是人们在认识、理解与理论探讨中所形成的关于文学价值问题的基本观点,反映着人们关于文学的价值追求、价值目标、价值标准、价值选择。它重在解决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是“文学有什么用”,第二个问题是“什么是好的文学”或“什么是理想的文学”。这两个问题在中西文学价值观的演变历史中,经常合二为一,生成“好的文学就是有用的文学”、“有用的文学之功用体现在社会层面,亦体现在人生层面”之类的判断。有时则并不统一,或者强调“用”,或者强调“好”。“用”表明文学相对于外部世界(人与社会)的应然功用,“好”则表明人们对于文学的判断标准或关于文学理想形态的基本态度。“用”表达着人们要求文学有益于社会人生的希望,“好”表达着人们对于文学应当有的思想容量、情感蕴涵与形式审美的愿景。二者共同构成了带有明确理想取向的文学价值观念。 因此,对于文学的价值判断与对于文学的事实判断有着本质的区别。文学作为一种“事实”,根本不同于客观自然物的事实。相对于作为人的精神产品、具有明确的主体性的文学艺术,客观自然物的性质是恒定的,对于它的判断往往有着最终唯一正确的答案。但文学却是一种相当主观化的“事实”,无论是对于创作者,还是对于欣赏者、批评者,文学的面貌常常因时因事而相异。面对文学,人们各师成心,其异自然如面。因此,所谓对文学的客观判断往往是虚妄的。关于版本的研究,关于作者的研究,都是面对客观对象,靠的是在文献考辨、整理上的功夫,但一旦涉及对文本自身的形象系统、思想含蕴的研究,则无法做到纯粹的客观。各种形式主义都试图寻求一种客观的批评,但那些着力于客观的事实判断、追求一种科学化描述的理论与批评,实质上其背后都隐含着价值判断。对于文学艺术的各个层面的理论探讨,总是隐含着某种价值观念的前提,其各种结论性意见亦往往包含着价值判断的意味。从这个意义可以说,一切文学问题从根本上说是价值问题。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