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融入”性审美方式 在审美接受层面,网络文学可以给人带来书写—印刷文学难以带来的独特审美方式——“融入”。“融入”是相对古典性的“静观”、现代性的“震惊”而言的数字网络语境中新型审美体验方式。 在网络文学的接受活动中,读者或合作者很容易形成具有一定深广度的沉浸感,而这是“融入”生成的基本前提。对单语言书写印刷文学文本的欣赏活动,审美主体也可形成沉浸。不过,这还是与静观、震惊等交叠或相类似的一般性沉浸。之所以如此,其主要媒介学成因在于,依托单一语言符号和原子性载体形式的传统文学实践中,审美意象需要参照客观真实底本而存在,主体的意识需要游走于“意象”与“真相”的二元结构之两极,并需要随时将意识拉回现实或“真相”一极作比较参照才能形成美感。因此,这种状态下的沉浸很难进入一定的深度和广度之中。数字计算则可以方便、快捷地实现图像、声音与文字等多种文段形式的链接和兼容,使网络文学中的表意符号各施所长,淋漓发挥它们的虚拟潜能。具言之,网络文学中的文字、音乐、音响符号发挥符号的抽象性、象征性、间接性特长,作用于主体的审美想象、联想力,创造出模糊的意象世界;图画、动画符号则发挥符号的形象性、相似性、直接性特长,作用于主体的审美直觉、感觉力,形成具体可感的逼真仿真图景。意象世界和仿真图景经过冲突、互相进入到相互交融的过程,最终形成虚实相生、以虚统实的审美空间。于是人类的“仿象”已经被推进到了它的第三个阶段——“仿真”阶段。这样,“真实不仅是那个可以再现的东西,而且是那个永远已经再现的东西:超真实”(19)。此“超真实”亦即当代数字化的虚拟现实。这个“超真实”或虚拟现实经过对真实的极度反映、对真实及其不在场的极度伪装,最后已经完全摆脱了那个曾经依附的真实,直至最后完全替代了这个真实,对人的感官和身心处境形成了全方位的统治。波德里亚的这个说法如果作为一种普遍的社会现实是值得怀疑的,不过将之视为对当代社会特定情境(如数字虚拟现实)中人的感知状态的解释,还是具有较大启发性的。按照“超真实”的思路,网络文学文本可以为读者提供出虚拟现实的感知环境,此时这一文本就不再属于客观自然世界的模仿和副本,而是一个与自然世界平行的具有存在性地位的新“可能世界”,处于其中的主体不需要再以客观真实的自然世界为参照,完全被人工“仿象”和艺术氛围所环绕,完全与客观世界相隔绝,感知、意识完全浸蕴在这个“可能世界”之中。如此,读者就可能获得超出古典式或一般沉浸的具有一定深度、广度性沉浸感受。 网络文学的虚拟创作和强势交互性需要读者(合作者)发挥更充分的主体性,从而获得“融入”性的行动感和创造性体验。静态线性平面文学文本是传统再现创造的产物,一般可使读者深陷作者设置的艺术世界而沉迷、沉醉抑或引起心理上的惊异、震颤,其主体性主要体现为读者头脑意识对固定、静态文字言外之意的填充。网络文学文本是再现和模拟共同组成的数字虚拟创作的产物。其中,以再现方式创作出基本的文段,其集合形成“文本单元”。如果这里的文段只是文字形式的,且按平面格式连缀成完整篇章,此即形成与传统印刷文学无异的再现性文本,读者只需阅读即可,审美体验也停留于意识、感官的静观或震惊阶段。如果这里的文段既有文字,又包括音响、音乐、图画、动画等形态的意义片段,且按程序设置了可以超链接的节点,此时读者即合作者,与作者联合以模拟方式探索再造出一个新文本,即合作者以作者生产出的“文本单元”和基本程序设置为基础,根据自己的意愿选择链接途径,模拟出一个“脚本单元”。这种从“文本单元”向“脚本单元”的“跨越”形成了强势交互行为。此处要强调的是,这种模拟和强势交互行为给合作者带来的是不同于一般读者静观、震惊的“融入”性行动感和创造性体验。我们可以把这种新型审美体验具体分为选择、探索、旅行、重访等几种体验类型作进一步的具体探讨。传统读者面对既成平面文本没有选择余地,只能按既定线路阅读下去,无法获取行动选择带来的感受;合作者面对作者创作的“文本单元”第一步就是如何选择文段和路径的问题,选择即行动的开始,既要使用头脑还要诉诸于肢体,此行动中获得体验即选择体验。选择之后尚有诸多不确定和未知因素,需要合作者不断探索门径,找寻出路,破解玄机。在这一行动过程中渴望、彷徨、紧张、挫败、欣喜等各种复杂感受都可能纷至沓来,此即探索体验。一旦踏上可行之旅,合作者就等于走进了丰富多彩的“歧路花园”,这里令人刺激、兴奋,更不乏神秘感,“深度无限,层次无穷,想象和印象交错,步移景异,各种情绪埋伏,依次展开……是‘游’,是‘逛’,是‘走马观花’,无论用哪一个动词,都说明你置身在一个很真实的艺术空间之中,‘文’的感动取代了亭台楼阁流水叠石,‘文’的连贯性随着每次路径的不同而重组,新的流程源源而出新的内容”(20)。此即旅行体验。由于文本的丰富性,可供选择和旅行道路的多样性,往往一次活动无法穷尽其风景,所谓“你永远不知道我的园子有多深,你不知道你看到了多少,错过了多少,这般心的疑惑使你一再来访,尝试新途径,寻找新视点”(21)。况且,有些文本本身设计就需要合作者多次重返之后才可以进入接受环节,也才可以形成上文所说的“存在互渗”现象。此即重访体验。选择、探索、旅行、重访等体验都是合作者在模拟创造和强势交互行为中获得的,而这些在一般的平面印刷文学活动中很难实现。 全部身心感官共同参与和诉诸于“身体审美知觉”形成的身体临场感是网络文学活动中审美“融入”的重要表现。西方传统美学认为,所谓“美就是由视觉和听觉产生的快感”(22)。而触觉、味觉、嗅觉等身体其他感官或者无法参与审美认知或者容易唤起人的功利性生理快感,无法形成甚至干扰美感形成。如果把审美阐释为静观和震惊,这种说法是准确的。在这两种审美活动中,审美或者是“静观形象—形式”,或者“震惊于形象—形式”,而不能顾及对象性质,否则将引起实用、认知、实践等功利性情感而走向非审美。首先,人的视听感官可以通过光波、声波把握到对象的形象—形式,而触觉、味觉、嗅觉则直接感受的是事物的性质;其次,视觉、听觉器官属于“距离感受器”,“距离感受器对来自远离的客体的刺激起反应”,触觉、味觉、嗅觉器官属于“接触感受器”,“接触感受器在直接接触作用于它们的客体时传递兴奋”(23)。然而,20世纪以来的现代美学对这样的传统美学观念提出了批判,认为传统关于灵/肉、心/身、“高级感官”/“低级感官”的二元对峙格局应在“身体”中得到统一。梅洛-庞蒂认为:“感官,一般地说,身体显示了整个秘密:在不离开其亲在和特殊性情况下,向外表达能向一系列思想和体验提供其框架意义。”(24)在身体的统一体中,各种感官感受无法分离而存在,“在正常人中,没有分开的触觉和视觉体验,只有融合在一起的不可能确立各种感觉材料分量的体验”(25)。这些美学研究成果对于我们分析网络文学的审美“融入”具有一定的启发性。面对真正的网络文学文本时,由于其多符号复合生产性和多向动态交互性文本性,以及由此生成的数字化虚拟现实性,合作者不能仅仅使用视觉、听觉两种感官而必须调动视、听、触、味、嗅等全部感官共同参与,必须是首脑身心整体性地投入创作—接受的连续链条之中,才能进入审美活动,一种不同于静观和震惊的身体“临场感”(telepresence)就诞生了(26)。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项目“当代数字媒介场中的文学生产方式变革研究”(批准号:10CZW011)的阶段性成果]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