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从一开始,《茧》就面临着这样的险境:小说中的祖辈和父辈都是完成时,而“我们”则是进行时,一切都未来得及展开,更多时候是反应或应对而不是发展或创造。一旦物质的链条豁然断裂、精神却无法即刻续接,尚未成型的质疑和反思的能力将瞬间被损毁,如此这样,再重新回溯确立自身的意义,答案难免令人失望。此外,叙述者的天然缺陷也容易造成一种文本的断层——轰塌过后,百废待兴,在祖辈父辈身上流传的苦难的丰富性和悲剧性美学到了下一代该如何安置?对苦难的认知如何避免单向度的下坠?当悲剧性美学无力延续时将何去何从?在一系列无能、无为和放纵之后,历史很有可能迅速塌陷,急剧萎缩,直至缩减为一个借口,一个主人公不堪甚至可怜可憎的生存状态的小小诱因,历史与现实的意义和价值也必然在这简单的因果律之间被消解。这也是为什么程恭姑姑之类的形象可以一气呵成,而李佳栖和程恭的后半程却略显枯萎。 但张悦然仍要同两位主人公一道逆流而上,以身犯险。这种以身犯险,一方面提醒了我们不问缘由索求答案的轻率、武断和急于求成,另一方面也成全了整部小说轻与重的辩证法。整个故事的前半部分即便描绘动荡的历史,给人以稳健扎实之感,而后半部分重新回到现实中时,反而显得气息游走、精神羸弱。选择走什么样的路,意味着将看到和书写什么样的历史与现实。《茧》的主体性难局所带来的彷徨和无助,将小说与之前许多“80后”写作“简化内心强化行为”(张清华语)的文化时髦明显地区分开来。这种彷徨和无助是个体的,同时又拥有了时代的重量。 因此,当我们在谈论《茧》的特殊性时,最重要的并不是张悦然在怎样的语境下啃了某段历史的硬骨头,而是作者通过《茧》,通过主人公充满错谬情境中的精神历程,明知无解而仍要追问——在遍布创伤和痛苦的历史围困下,在为时代所烙印的虚无、犹疑和不安中,我们如何继续我们的生活,我们的出路究竟在哪里。这种坦诚的、深具勇气和时代重量的主体性追问,以及作者倔强执著的以身犯险,恐怕才是《茧》真正的意义所在,才是《茧》最大的贡献所在。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