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文学语言是什么 就文学和文学语言的基本特征,我们将结合米勒在《论文学》中所描述的几个特征进行如下说明: 第一,文学的奇异性(strangeness)。每一部文学作品以及文学作品所虚构的每一个世界都是独特的、异质的。米勒指出:文学作品中所展现的每一个虚构世界都是虚构地实现了“现实世界”中没有实现的一种可能性,每一个都是对现实世界无可替代的、有价值的增补。同时,每部作品都是自我封闭的,甚至与它的作者相分离;作品自外于现实世界,自外于任何统一的超凡世界。而要感受到这种独特性,就必须去阅读、体验这些作品,就必须求助于文学语言。米勒指出:一个人要想走进莫里斯·布朗肖(Maurice Blanchot)所谓的“文学空间”(l'espace littéraire),“比如《罪与罚》、《傲慢与偏见》的空间,除了阅读作品,别无他法。所有俄国、英国的历史,陀思妥耶夫斯基、奥斯丁的传记,文学理论,有价值的知识,都无法让你对这些作品最本质的也即最独特的东西有所准备。”[1]36 第二,文学使用施为性语言。既然文学指向的是一个想象的、虚构的现实,那么它就是施为性地——而不是陈述性地——使用语词。米勒指出,“施为”与“陈述”都是来自言语行为理论的术语,陈述性的语言表明事物的状态,例如,外面正在下雨。这句话至少原则上是可以被证实或证伪的。施为性的语言则是用语词来做事,它不是标明事物的状态,而是形成事实,比如,在特定的语境中,牧师或其他被指派的人说:“我宣布你们结为夫妻”。这里牧师的话就不仅仅是陈述性的,而是通过语言来执行一个行动,行使一个任务。文学语言看似是陈述性的,但是由于它描述的仅仅是个可能的、虚构的事态,而这一事态最多只能在语言和想象的世界中实现,那么它实际上就是施为性的,文学总是诱使我们相信它所描述的那个世界是真实的、存在着的。“文学作品的每个句子都是施为性语言链条上的一部分,不断敞开那始自第一个句子的想象的国度。语言使这个国度可被读者所触摸到。在一种不断重复以及不断延伸的语态中,语言瞬间发明、也同时发现(某种意义上时揭示)了那个世界。”[1]38米勒进一步指出,文学语言的施为性不仅是让读者能触摸到一个想象的世界,而且也要求读者做出回应,并积极地参与其中。 第三,文学使用修辞语言。米勒指出:“文学作品以施为的而非陈述的方式使用语言的一个标志就是,文学的创造力有赖于修辞。”[9]41文学语言中随处可见各种各样的修辞,这是在向我们表明什么呢?或者说修辞在文学中的作用是什么呢? 首先,这表明新生的世界是由语言实现的,大自然中不存在什么隐喻、明喻、拟人等,它们只存在于语词的组合中。吉姆爷在现象世界中的任何地方都找不到,不论康拉德把吉姆爷生活的虚构世界描述得多么详细。 其次,修辞的非同寻常的力量,能够简洁、优雅地将想象中的人物更为活灵活现,将新娘和桃花、吉姆爷和公牛并置在一起,使人迅速地进入到一个逼真的世界,但是“新娘、吉姆爷以及所有这些文学幻觉都是语言制造出来的”。 最后,修辞并不仅仅出现在文学语言中,那些日常的所谓的指涉性语言中也在使用修辞,例如在报纸上我们可能会看到这样的标题,医疗保险进行手术等;但这种使用了修辞的报道性文体又似乎并不被界定为文学,一方面是由某种公认的惯例使然,这种约定俗成决定了我们的阅读习惯,阅读期待以及阅读姿态。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它被运用在像新闻报道这样的实用的、指涉性的语言环境中,以至于人们忽视了它的修辞特征。当然对这一问题,学界似乎还存有很大的争论。 第四,文学既是一种发明又是一种发现。文学作品所展现出的这个非比寻常的世界究竟是被制造出来的,还是被揭示出来的?这个问题我们始终无法回答,因为制造/揭示、指涉/施为总是扭结在一起的,因而,文学究竟是指向自身还是指向外部世界这个问题一直在挑起争执。例如我们在前面说过,对于雅各布森而言,是语言的诗性功能构成了文学作品的文学性,文学必定是自我反映(self-reflexivity)或自我指称(self-referntiality)的,而文学语言和语言的其它用途的主要区别就在于,文学是“一套指向自己的语言”。文学总是将我们的注意力引向语言,让我们注意到语言的独特性。可以说俄国形式主义大致上都是持这种看法,比如我们已经非常熟悉的、什克洛夫斯基所说的陌生化——某种程度上也有点类似于布莱希特所说的“疏离效果”(alienation effect),就是使用语言来破坏我们的正常感知方式,将我们的注意力引向对象本身,而什克洛夫斯基甚至还指出:“从狭义上说,‘文学作品’就是指用特殊的旨在使作品尽可能艺术化的技巧创造出来的作品。”[13]60解构批评也承认文学具有这样的特征,但是米勒认为雅各布森过分夸大了文学语言的这一特征,认为:“这种说法通过一种潜在的性别区分来误导读者,使他们因文学是无益的、女性化的、乏味的自我反映而抛弃文学。”[1]44米勒认为,文学的确是一种发明,因为它的确是个语言编织物,是一种可被操控的东西;但文学又未尝不可以说是一种发现,文学语言所展现的这个世界,可以说是的确存在着的,这些独立的世界也许就等在某个地方,等待作家找到适当的词语来描述它们。存在于陀思妥耶夫斯基胸中的小说无疑都是精彩之极的作品,他仅仅是没有将它们全部写出来,但是不能确切地说这些没有写出来的小说是不存在的。就此,米勒给出了文学的定义: 文学可以被定义为一种对语言的奇特使用,以此来指向一些物、人以及事件,关于它们,永远不可能知晓是否在某个地方它们隐秘地存在着。这些隐秘的东西是一个沉默的现实——只有作者知道——等待着被变成语言。[1]45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