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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学与艺术的共同抵抗——阿多诺对于现代美学的构想及意义

http://www.newdu.com 2017-10-17 《湖南大学学报:社会科 孙利军 参加讨论

    内容提要:阿多诺美学的出发点在现代艺术,落脚点在拯救现实。他认为,只有把哲学和艺术二者有机结合,才足以让传统美学重新焕发活力,促进艺术的发展,进而挽救处于颓势的人类文明。阿多诺注意挖掘传统美学的潜力、从现代艺术现实出发构建现代美学理论、注重美学理论的开放性,对我国当代美学理论的构建具有借鉴意义。
    关 键 词:阿多诺/现代美学/共同抵抗
    作者简介:孙利军(1969—),男,湖南益阳人,博士,中国人民大学新闻学院副教授,中国人民大学新闻与社会发展研究中心研究员,研究方向:文艺理论。
     
    面对启蒙的神话化和极端同一性的虚假表象,阿多诺迫切需要在现实中找到一种力量,以穿透商品拜物教笼罩下的总体性社会的魔力。他重点考察了人类曾寄予厚望的哲学和艺术,考察了美学拯救人类精神的可能性,设想只有把哲学和艺术二者有机结合,才足以让美学重新焕发活力,促进艺术的发展,进而挽救处于颓势的人类文明。
    
    作为人类文化现象,哲学和艺术伴随着历史的发展,逐渐形成了自己独特的个性:艺术依靠形象思维,抵制意义;哲学借助逻辑思维,拒绝直接事物。“哲学和艺术都通过它们的对立面而忠实于它们自己的实质:艺术靠抵制它的意义;哲学靠不去捕捉任何直接的事物。”[1]
    由哲学史可以看出,人类对哲学曾寄予厚望。柏拉图设想由哲学家治理的“理想国”;黑格尔把哲学看作实现绝对精神的最后阶段;阿多诺也曾表示,哲学不是合题、基本科学或总科学,而是反对影响的力量,“争取精神自由和现实自由的决心”[2]。可见,哲学求真、追求对客观世界的客观认识的目标早已成为其题中之意、自然之理。问题在于,哲学求助的手段却是建立在概念基础之上的理性思维,概念与事实永不同一。这样,与其说两千年来哲学实现了自己的使命,还不如说它为了这一理想孜孜以求—在自身内部左冲右突[建构—解构(同时建构)—再建构(同时解构)]。难怪有人感叹“真理不可言说”或者“没有真理可言”,难怪谢林断言,当知识不能解除人类困难时,就出现了艺术。
    阿多诺对哲学的理性认知有自己的理解:“理性认知有其严重的局限,它没有对付苦难的能力。理性可把苦难归于概念之下,可提供缓解苦难的手段,但却从来不能以经验媒介来表现苦难;若按理性自身的准则为之,便是非理性的了……即便苦难得以理解,它依旧保持缄默而无意义。”[3]也就是说,在理性认知和感性认知这种二元对立的结构之外,还有一种融理性因素和感性因素于一体的模仿。模仿是艺术的本质。模仿是主体向客体的投奔,而不像哲学的概念,是把客体吸纳进自身。只有模仿才能把握住人类的经验,像人类的苦难、震惊只有通过模仿、也就是通过艺术才得以表达。阿多诺曾指明,贝克特的作品“所体现的历史经验无法以直接的非艺术形式来表明严重衰弱的主体与现实”[4]。
    前面所描述的哲学之不足,只有通过艺术才得到弥补。那艺术是不是万能的呢?否。柏拉图的“理想国”把作为二度模仿的艺术排除在外;黑格尔不再把艺术视为体现真实的最高形式。这些表明,艺术本身在能否客观表现客观世界上存在局限。艺术的模仿有点类似于巫术。阿多诺根据人类学家的研究,推测艺术和巫术同起源于原始巫术,只是后来二者分道扬镳;艺术参与了启蒙,而巫术沦为原始先民生活的遗迹。“……一切艺术作品都表明它们的周围世界是排斥现实的东西的。巫术正是由于具有对周围世界放弃影响这个与艺术不同的特点,而得到越来越牢靠的继承。”[5]艺术的模仿,本身是对客观世界的一种解释,这种解释无法进一步阐明自身。所以阿多诺曾表示,对于反思,艺术本身是无法处理、难以统辖的。只有哲学才能发现隐藏在艺术作品中的真理性内容。
    但过去的美学实践往往不是这样。由于缺乏哲学对艺术经验的反思,传统美学与艺术日渐分离。传统美学因为缺乏艺术经验,曾经面临乏味的抉择:“或者追随微不足道的一股概念或共相,或者基于约定俗成的抽象结果对艺术作出独断的陈述。”[6]对艺术来说,传统美学已成为“多余的东西”。艺术因失去反思的哲学的保护,被人们从理性的殿堂中轰出,从此失去对社会应有的批判功能,沦为意识形态。“遗憾的是,那种社会(指总体性社会——引者)将抵制性的艺术同化和习俗化了,结果将其托管给一个非理性保护区,在那里严禁反思介入。”[7]“严禁反思介入”的艺术、“非理性”的艺术更加远离反思的美学。
    传统美学观束缚下的艺术已蜕变成意识形态。由于缺乏哲学的反思,艺术或者走上纯粹自律的极端,或者成为政治的附庸,仅留下一具所谓艺术的空壳,丧失了艺术原有的间接的社会批判的功能。在文化工业背景下,“艺术与意识形态正成为同样一种东西”[8]。
    传统美学无法解释现代艺术现象。它面对现代艺术这一新生事物手足无措,因为新生事物已逸出它所能给予的解释。它只能努力把新的事物还原成某种旧的和熟悉的东西,对再不能给出解释的东西则污蔑其为非艺术。任何一位感受过卡夫卡和普鲁斯特作品之伟大的人都会有一种感觉:传统的艺术概念无法解释他们的作品。种种迹象表明,传统美学“对艺术诸现象之历史功能缺乏敏感”。
    与此相应的是,基于黑格尔的传统哲学美学演绎出来的“艺术终结论”却大行其道,暂时满足了那些认为艺术今不如昔、道德世风日下的怀旧者的颓败心理。导致这一心理的前提在于,他们对现代艺术迅猛的来势视而不见。
    既然哲学、艺术的分离导致如此严重的后果,那是否存在二者结合的可能性呢?也就是说,哲学与艺术是否具有相通的哲学基础?事实证明,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
    首先,艺术与哲学都是人类试图客观把握世界的方式。“艺术和哲学共有的东西不是形式或构造的过程,而是一种禁止假象的行为方式。”[9]二者的关系非常类似于事实(客体)与概念的辩证关系。从概念的哲学起源看,事实(客体)与概念的关系是辩证的。事实与概念并非截然对立的,而是互为中介的。事实(客体)是概念存在的前提,而事实(客体)也只有通过概念才能为人所把握。
    其次,哲学有着对异质性的强烈渴望。“对真正的哲学来说,和异质东西的联系实际上是它的主旋律。”[10]哲学的思维是概念性的思维,而概念与实体并不是同一的。哲学真正感兴趣的东西是非概念性、个别性和特殊性。这涉及辩证法。阿多诺指出,“辩证法的名称就意味着客体不会一点不拉地完全进入客体的概念中”[11]。辩证法的产生意味着人们从试图从哲学内部弥补概念的不足和缺陷的开始。传统哲学总是把这些东西当作暂时的和无意义的东西打发掉;黑格尔把它们称作“惰性的实体”,从而把概念推向绝对,为愚弄人的概念就等于客体的哲学障眼法奠定了基础。因为艺术思维的形象性,艺术语言的异质性,哲学所追求的异质性最大限度地保存在艺术中。“辩证法为了思维的力量而利用了在历史上似乎是思维中的缺陷的东西、即任何东西也不能完全破坏的它和语言的联系。”[12]
    最后,艺术需要哲学的反思,以揭示其内隐的真理性。“正是通过哲学的解释,艺术品的真理性才展示出来。”[13]同样,艺术为了表达它无法表达的东西就需要有对它进行解释的哲学。这个“无法表达的东西”就是艺术作品的真理性内容,“正是艺术中真理性内容的这一变体以及这一变体自身,能够从哲学上予以解释……审美经验务必转入哲学,否则就不是真正的审美经验”[14]。也就是说,审美经验的存在以哲学反思为前提;艺术作品的真理性内容离不开哲学的解释。
    
    阿多诺认为,艺术是惟一一块暂未被极端同一性征服的领地,具有有效抵御同一性假象侵袭的真理性内容。但艺术本身渴望哲学的全力支持,为它正名,揭示隐含其中的真理性内容,否则,它仍不堪一击,并有被逐出理性世界的危险。哲学对艺术的支持具体体现在连接二者的美学中。在阿多诺眼里,美学是抵抗极端同一性向人类精神领域侵袭的一块理想的滩头阵地,但传统美学正因为远离了艺术经验,导致哲学反思与艺术经验的分离,艺术不能得到哲学的有力支持,其领地逐渐被极端同一性所吞噬。如已经出现的文化工业导致的假艺术,在阿多诺看来便是极端同一性向艺术发起总攻的实证。
    传统美学表现为两种极端形态:一种为自上而下的哲学美学,倾向于概念反思,以康德、黑格尔的美学为代表;一种为自下而上的经验美学,更加注重审美经验,以阿多诺所称为“将激进的唯名论引入美学领域”的克罗齐及其以后的美学为代表。二者各有短长:哲学美学长于反思,短于隔艺术经验太远;经验美学摧毁了传统意义上的美学理论基础,长于常新的艺术经验,但苦于缺少“在涉及艺术时将自个从特定现象中抹掉”的反思,无法取哲学美学而代之。因此,阿多诺说:“美不可能被界定,但美的概念也不可能被一笔勾销……如果没有概念化,美学就会失灵,成为一锅粥。它只能以历史与相对论的方式来描述不同社会或不同风格中被认为是美的东西。尽管它可能会从这些经验主义资料中提取出某些共同的特征,但作为结果而得出的抽象界说必然是一种拙劣的模仿,一旦遇到随意拣起的一件具体的艺术对象,它就没有任何说服力。”[15]
    阿多诺认为,当代美学的任务就是要把审美经验与概念反思二者统一起来,辩证地沟通哲学反思和艺术经验,从而把握艺术作品的真理性内容。“对一种未来的美学来说,一个有效的、尽管是困难的方法可能是以生产为导向的经验与哲理性的反思这两者的良好结合。这样一种美学将会超越艺术作品现象学这一层次,从而将它与概念化的中介联系在一起。”[16]由引文中“以生产为导向的经验”几字可看出,阿多诺所谓的艺术经验指的是艺术生产者——艺术家的审美经验,而不是读者由阅读而引发的审美经验,尽管阿多诺并不认为作品的真理性内容跟艺术家本人有关。对读者审美经验的拒斥,跟阿多诺关于文化工业背景下读者缺乏审美经验的论点一致。
    把审美经验和概念反思二者统一起来的现代美学应具有具体性、历史性。
    阿多诺反对传统哲学美学把自己的主要精力过多地放在对艺术起源和艺术本质的哲学探讨上。因为这样的话,美学可能迷失自己的方向。他说:“美学不应当像追捕野雁一样徒劳无益地探索艺术的本质;这些所谓的本质要从其历史背景的角度来看。”[17]他认为,美学关注的,与其说是艺术原来是什么或者以后将要成为什么,还不如说是艺术现在正在生成的样子。如果不能从独特的历史背景考察独特的艺术现象,美学将像追捕野雁一般徒劳无功。
    对于当前的现代艺术来说,阿多诺认为,现代美学应竭力反思现代艺术经验而不是别的什么。阿多诺称这种反思为“二次反思”,以区别于艺术对现实的反思(即艺术经验)。二次反思较艺术对现实的反思更进一步,是对艺术经验的反思,能够揭示艺术作品的真理性内容。没有它的介入,审美经验将不成其为审美经验。
    此外,阿多诺认为,对于当前艺术的审视不能有先入之见,不能带有哲学的前提;要用美学的内在批评的眼光去审视当前的艺术。他强调,审美理解的模式是一种行为模式,这其中的感知过程围绕着艺术作品运动,“那些仅了解艺术内情的人们不理解这一点,而那些仅从外部去审视艺术的人们则由于与其缺乏亲和关系而习于歪曲这一点”,与其在这两种立场观点之间随意波动摇摆,美学还不如联系具体作品展示出其必然的相互关联。他还指出,“美学务必从其自身的形态角度去理解历史内容的客观性,而不是从历史的必然进程中汲取这种客观性”[18]。只有这样,才能通过艺术获得对客观世界的“根本上属于时间现象的真理性内容”。通俗地说,阿多诺认为艺术中蕴涵着这个客观世界发展的多种可能性,而美学正是要去揭示这多种可能性,而不是戴着一副历史发展必然性的有色眼镜去分析艺术。那样的话,会失去艺术中包含的真理性内容。
    具体的、历史的现代美学必须对传统美学进行扬弃。
    阿多诺对传统美学的否定体现了他的否定的辩证法精神,也就是说,他的否定是具体的、历史的。“否定传统美学其中就意味着赋予传统以应有的权利。”[19]在很大程度上,他给传统美学留下了巨大的生存空间,尽管他所极力主张的现代美学同传统美学有着质的区别。阿多诺对传统美学的态度同他对传统哲学、传统艺术的态度是一致的。
    阿多诺对传统美学的扬弃具体体现在他对康德和黑格尔两人美学思想的辩证否定中。他对康德、黑格尔两人美学思想的辩证否定是具体的、历史的。有学者指出,阿多诺称赞黑格尔美学时称其为“精神美学”,批判黑格尔美学时称其为“内容美学”。此话虽有一定道理,但不尽然。因为阿多诺对“精神”和“内容”内涵有自己的理解,与黑格尔绝不雷同。
    对阿多诺与黑格尔美学的关系,有学者认为,“阿多诺的基本观点恰恰不是导源于他人,而倒是更多导源于黑格尔”[20],“阿多诺的思想是深刻的黑格尔式的”[21];另有学者认为,阿多诺与黑格尔美学有着本质性的差异。[22]主张二者思想联系的人认为,阿多诺乃用黑格尔的方式在重新思考黑格尔的哲学母题,如艺术终结论、艺术精神、形式与内容的辩证关系、自然美等;主张二者存在本质差异的人认为,同样的美学概念、范畴、命题在阿多诺美学里具有本质不同的内涵和截然相反的价值取向。应该这么说,阿多诺对黑格尔有关美学概念、范畴、命题的借用是有他自己的意图的,也就是说有他自己的价值取向。
    阿多诺对黑格尔美学的批判主要表现在对黑格尔美学体系思想的批判,说体系是“独撰概念的不祥领域”,是资产阶级的“故弄玄虚”。他虽也肯定了黑格尔辩证法在美学中的运用,但更多地批判黑格尔美学中辩证法的不彻底。他说:“黑格尔的艺术辩证法局限于艺术样式极其历史,但在他的艺术作品观念中似乎没有辩证法可言,至少远远不够。”[23]“黑格尔的美学,犹如他的历史哲学和其他大量分析研究,均未实施他在其主要著作中所阐述的辩证法概念,尽管其中包含许多卓有价值的洞识。”[24]其他如对黑格尔“艺术终结论”、艺术精神、形式与内容辩证关系、自然美等的批判,都是具体的、历史的。
    正因为阿多诺意识到黑格尔美学体系的错误已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在美学史上已造成实质性的后果,所以他才追寻更古老的美学史,重新挖掘康德美学的潜力。他表示,“康德的学说之所以在今日或许更有价值,是因为它力图把对必然性的认识与认为这种必然性是潜在的观念一并整合在美学之中”[25]。但这话并不表明阿多诺主张把黑格尔美学连根拔起,由康德处重写美学史。在许多具体问题上他是充分肯定了黑格尔的贡献的。而他对康德美学的批判却表现出相当尖锐的一面。如他对“艺术天才观”的批判一针见血:“天才膜拜化肇始于康德。”[26]
    总括来说,阿多诺美学受康德、黑格尔、尼采、弗洛伊德等人的美学思想影响很大。在哲学上除了这些哲学家以外,他还对克尔凯郭尔的生存哲学、胡塞尔的现象学、海德格尔的存在主义展开批判,可以说,也间接地受到他们的影响。此外,同卢卡奇的哲学、美学思想,阿多诺也保持了一种密切联系,不管是肯定的接受还是否定的扬弃;本雅明的美学思想对阿多诺的美学影响尤为深远。阿多诺的美学思想来源是比较复杂的,但我们应该注意到,在接受这些大师影响的同时,他对他们观点或多或少分别展开了批判。其中,黑格尔和康德两人作为传统美学的两位代表,受到攻击的火力最猛。
    在《美学理论》一书中,阿多诺把自己批判的锋芒主要对准传统哲学美学而不是经验美学,这可能跟现代艺术已经兴起,现代艺术经验已经出现,而传统哲学美学不仅对此视而不见,反而成为阻碍其发展的反动势力有关。阿多诺美学的理论出发点就在理解现代艺术,在理论上为现代艺术正名。但是,阿多诺并不反对传统哲学美学中的反思成分。他认为,要弄懂今日的艺术只有通过一种途径,那就是批评性和自我反思。尽管阿多诺批判传统哲学美学不留情面,但他仍然把自己的美学称为哲学美学,以别于当时时髦的经验美学。可见阿多诺对传统哲学美学的矛盾心态:爱之愈深恨之愈切。因此他也才有改造它以释放出新的真理性内容的强烈愿望,并在晚年为之努力不懈。
    
    阿多诺分析了哲学与艺术在求真之路上各自显露出来的不足和劣势,并为新美学的发展指明了一条看似可行之路。他的美学理论至少在他捍卫现代艺术的成就时取得了实效,改变了人们对现代艺术的态度和看法。但是,我们也应该看到,阿多诺作为否定辩证法的倡导者、历史唯物主义哲学家,在他批判黑格尔没有一以贯之地坚持辩证法的时候,自己也并没有避免犯着同样的错误:一、哲学和艺术的分离是否一定历史阶段的产物,有没有重新融为一体的可能性?二、哲学和艺术之外,科学的位置何在?
    前一问题牵涉到阿多诺对传统艺术真理性内容的评价,以及这种真理性内容展开的方式,尽管他并不否认传统艺术一度拥有的真理性内容,也承认它们仍在历史的地质层中具有影响力。哲学与艺术的分离肯定是历史的,没有一以贯之的二者的截然区分。观念的区分始于柏拉图;学科的区分乃是资本主义社会教育体系确定后的产物。阿多诺急于规划自己理论的蓝图,却全然不顾哲学、艺术二分法存在的隐患,在一定程度上远离了自己所极力倡导的否定辩证法。后一问题牵涉到阿多诺美学乌托邦色彩的强度,现代艺术之后艺术继续存在的可能性,以及通俗艺术、后现代文化等问题。可以说,阿多诺美学理论的尴尬很大程度上源于此。
    此外,阿多诺关于现代美学的设想及其拯救现实的可能性,并不表明阿多诺就把拯救现实这一重任直接交付给了美学。谁也不会认为,阿多诺作为批判理论的主要实践者之一,会混淆生活与美学的界线。针对魏默尔、沃林等学者所持的阿多诺把美学作为最后一片阵地,对现实进行赎救的观点[27],有学者明确指出,阿多诺美学不同于本雅明的浪漫主义美学救赎,是因为阿多诺把“承载着自然历史观念的美学经验视为现代被施魅的理性的解毒剂”。也就是说阿多诺通过美学经验拯救理性而非社会现实。[28]把理性的恢复作为美学与拯救现实之间的中介,这无疑是深刻的。拯救理性也就是反对启蒙的神话化和极端的同一性。只有通过这一途径获得一种现实的力量,才能彻底改变社会现实。问题在于,艺术的真理性内容只有通过哲学的反思才能获得,而反思的前提又在于拥有与启蒙理性、同一性思维完全异质的真正意义上的哲学理性,其中的悖论可想而知。阿多诺在《否定的辩证法》中对辩证法的否定性的预存,“通过这种否定的哲学或辩证法来保存人们对于现实的否定性运动规律的认识能力”[29],与其说显示了一种“冬眠策略”,不如说阿多诺本人理论上确实陷入了困境,把不是立场的否定的辩证法变成了一种立场,从而饱受后人诟病。
    尽管这样,阿多诺从现代艺术出发探讨美学问题,对待传统美学的科学,客观态度,以及构建自己理论的开放性,仍给我们以启示,对当代美学的建设具有借鉴意义。
    首先,从现代艺术现实出发构建现代美学理论。阿多诺关于现代美学的构想源于现代艺术现实,而现代艺术深深地植根于现代社会现实。阿多诺美学有一个明确的目标,那就是哲学与艺术的共同抵抗,是对虚假的同一性、总体性社会的抵抗。从现代艺术出发也就是从批判现实出发,从现世幸福出发,有很强的现实意义。当代美学的构建,其实质在于对当代社会现实的理论批判。这种批判只能紧密结合当代艺术实践而进行。在当代美学理论的构建中,一些浮躁的美学工作者往往喜作宏大的理论设想,却难以有理论上的真正突破,主要问题在于宥于虚的理论架构,却难有真正的现实批判内容。
    其次,正确对待美学传统,挖掘传统美学的潜力。阿多诺不是一个虚无主义者,在他的哲学理论中也多次批判文化虚无主义。他的美学理论立足于现代艺术实践,而现代艺术实践早已逸出传统美学的范畴。按理说,阿多诺的美学理论应该彻底抛弃传统范畴、另起炉灶、同传统美学完全划清界限才对,但阿多诺没有这样做,他给予传统以应有的地位,强调“以概念超越概念”。这是一个真正的唯物主义者的做法,传统“换汤不换药”的体系思维受到合理的批判。在对待现代派艺术问题上,阿多诺之后的个别理论家甚至完全否定现代派艺术的成就,这是极端的做法。在我们当代美学的建设中,曾受政治的影响,理论上经常走极端,过多强调否定的一面而忽视继承的一面。现在,这种情况不应该再继续。
    最后,注重美学理论的开放性。就像对传统美学、传统艺术的批判是具体的、历史的一样,阿多诺对现代艺术的肯定也是具体的、历史的。这就为他的理论奠定了开放性的品格。阿多诺曾想把他的《美学理论》一书题献给现代艺术代表作家贝克特,这其实暗示了其理论的适用性——针对现代艺术的美学理论,并非放之四海而皆准。当被问及艺术的未来走向时,阿多诺缄口不言。因为阿多诺认为艺术的处境非常危险,艺术的发展仍是个未知数,就如这个社会的发展一样,仍需靠生活其中的每一个人做出判断、付出努力。应该说,阿多诺的做法无疑在提醒我们,任何关于美学理论的架构,都应该考虑艺术现实这个变量;艺术的变数决定了当今美学理论的开放性。
    参考文献:
    [1](德)特奥多·阿多尔诺著.张峰译.否定的辩证法[M].重庆:重庆出版社,1993年10月第1版,14.
    [2](联邦德国)马克斯·霍克海默、特奥多·威·阿多尔诺著,洪佩郁等译.启蒙辩证法[M].重庆:重庆出版社,1990年7月第1版,231.
    [3](德)阿多诺著,王柯平译.美学理论[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8年10月第1版,33.
    [4]薛华.黑格尔与艺术难题[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6.
    [5](美)弗雷德里克·詹姆逊著.钱佼汝、李自修译:《语言的牢笼——马克思主义与形式》,南昌:百花洲文艺出版社,1995.
    [6]刘小新文.阿多诺与黑格尔美学思想比较论[J].烟台师范学院学报(哲社版),2001, (6): 48-54.
    [7]参见Persistence of Modernity(Wellmer, Polity Press, 1991)和文化批评的观念.(理查德·沃林著,张国清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0年11月第1版)中有关章节。
    [8]张亮.“崩溃的逻辑”的历史建构[M].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3: 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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