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与一位已成名的小说家聊天,我怀着职业关切问了一个问题:“你们作家平时是否看现在发表的批评文章,那些写你小说的评论对创作有没有切实教益呢?”他的回答是基本不看,对创作没有实在教益。对此我作为一个处在当下批评场域中的人有些预感,有些是不言自明的,但从一个知名作家那里亲闻还是有些震惊。这显现一个令批评界感到难堪的真相,即当下批评写作与文学原创界确实真切地存在隔膜,这使我伤感地想起新世纪初南帆的一篇文章《批评抛下文学享清福去了》,他所说的批评界杂志引导衰微、理论学术崛起仍在延续,批评从原创退场的状况至今没有多少改观。当然,有些青年批评家可以自辩:批评写作是一种独立的写作,尽可以自己选择和表达,不一定非得与作家发生关系。话可以这样说吗?我认同批评是独立写作,但不认同批评写作可以抛下文学原创自说自话,至少它是一种特殊的独立写作,且不说需与原创作品水乳交融,至少是一种需借助原创文学的触媒表达批评者思想的写作。因此,我觉得当下批评写作最核心的问题可能是要与作家建立内在的对话关系,重新考虑让批评融入原创这个行当,进入作家的经验领域和作品的创造空间。如何建立对话关系?我想重要一点是批评者需要讲与创作源头相通的行话,而讲出行话不像学校普及教育那么简单,带着行业的传承性和隐秘体悟,可能需要与传统手艺人教授徒弟一样的师承训练。 首先,批评家要努力成为作家的同行伙伴和体恤者,把批评实践作为一种理解和同情的行为。从表面看,批评写作是一种书房中的纸上作业,面对一个静态的已完成作品做出分析、阐释和判断,实际上是面对作品背后的一个人,即作者,批评写作的过程就是一个与背后作者进行动态对话的过程。批评写作归根究底不是一种学院派的知识生产,不是一种对文本的物质加工,而是一种生命活动和精神活动,是人和人之间打交道。仅靠文学理论方面的专业知识是远远不够的,需要批评家有广博的知识面,有高度的艺术感悟力,有对世道人心的深刻洞悉,更重要的是“跳入作者的世界”,需要批评家对作品投入自己全部的生命体验,和潜伏在文本背后的作者、人物、人群甚至整个人类进行深度的精神对话。这种对话情形有点像同行业伙伴在某个僻静小茶馆喝茶聊天,谈些本行业的收成得失或做某件工艺品的切身经验,双方说的都是心知肚明的行话,在茶水雾气的缭绕中,作品的叙述路径和精神图景就自然浮现了。我做沈从文研究,曾专程到沈从文的边城,感受作家生命的气息,黄昏时刻在沈从文故居的巷口感受他彻骨的孤独。我喜欢和作家交往,早年和一个作家朋友唱茶谈天,他说到韩东的文学老师就是三个人:马原、王小波、吕新。作家和批评者交往说的都是行话,这个在文艺学教科书上是看不到的。批评者把作家当作同行或自己人,能比较便利地知道作家的作品是怎么写出来,知道作品背后作家的用意,甚至还知道作家人生的一些细节和难言的隐痛,而这些都可能对作品的形态发生影响。同样,作家也不必处处对批评者怀警惕之心,总以为批评者居心叵测,在暗地里说自己坏话。其实批评家不是作家的敌人,应是作家的朋友,他们事业与作家创作是依存关系,不怕作家写出更多好作品,写出完美作品,而是满怀爱意、充满期待地希望作家创作出更多优秀的作品,这样批评家就有活干了,干得更有高度、深度和自足感。以新世纪长篇小说创作为例,现在每年年产数千部,但真正具有较高思想含量和艺术含量的作品甚为稀缺,批评家满心希望能产生堪与世界文学媲美的杰作。没有好的创作就没有好的批评。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