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诗三百首》收崔曙的《九日登仙台呈刘明府容》:汉文皇帝有高台,此日登临曙色开。三晋云山皆北向,二陵风雨自东来。关门令尹谁能识,河上仙翁去不回。且欲近寻彭泽宰,陶然共醉菊花杯。此诗意境廓大、结构严谨、文字精美,诗意的迷离、飘逸给人留下很深的印象。如果这一评断能够得到读者的响应,那么由众多名家编成、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的《唐诗鉴赏辞典》,为什么遗漏了这样一首好诗?这种令人困惑的遗漏居然成了今日许多诗文选本的常态。 近年来各种文学作品的选本越出越多,有以时代划定选择框架,有以专题作为选择范围,有单个作家的作品选,选家务将选择范围内的名文佳作一网打尽,给阅读提供方便。愿望虽好,但限于学养、才识,所选不当的情形颇为常见。品评文章,见仁见智,本不是件容易的事,但各类选本鱼龙混杂却不能将见仁见智作为托辞,这样,探寻古人选文实践中的得失也因此有了现实的意义。 《昭明文选》是最早的文学选本,编选者对前人的创作实绩进行了全面的审视,系统展现了古人的创作成果,为“文学的自觉时代”提供了新的证据。考虑到远古时代本来极易散失的优秀作品因选入此书,得以流传,《文选》可谓功德无量。昭明以太子身份主持选务,胸襟气魄非比寻常,《文选》有不俗的品位,而这也同萧统拥有一个非常优秀、非常专业的团队大有关系。陶渊明作品的入选,被后人推为萧统的一大功绩,陶氏生前潦倒,其作品不大入得大人先生的法眼。而昭明以其审美的敏感发现并肯定了陶渊明作品的价值。入列《文选》、得到这样一位文坛领袖的青睐,确是陶氏的幸运,试想,不进《文选》怎能传世、为后人推重,并因此形成隐逸与田园的审美传统?此外,《文选》的选文标准——“事出于沉思,义归于翰藻”,对后人的创作取向也有重要的影响。义归于翰藻,是美文的标准,言之无文,行而不远,义理经过审美的加工,增强了对人的感染力和渗透力。辞采、文饰从层级看,虽然只是作品表象性的呈现,但在当时却是文、笔间判然有别的分际,这一标准的确定剔除了大量非文学的坟籍、子史,“事出于深思,义归于翰藻”,质文并举,对后世审美风尚的培育不无引领、启发的作用。 《文选》也受批评,苏轼最严厉,说是“编次无法,去取失当”,但举证不能服人。我觉得《文选》是一项大型工程,筚路蓝缕,虽有不足,无损于它的开创之功。昭明之后,历代都有文选的编撰。宋代的《文苑英华》是皇帝授意编定的,上迄萧梁,下至五代,明显是接着编,只是规模较《文选》大了许多。官修要服从长官意志,选本的精度也因此大受影响,收入与文学不挨边的制诰、策问、表,反比早500年的《文选》倒退了许多。 选本的核心在于选,选就有留与去的考量,标准定在何处极有讲究。唐宋八大家的文选有多个版本,八家散文卷帙浩繁,也必有选与不选的计较。清人沈德潜学识深博,但所编《唐宋八大家文》,对王安石的安排实属不公,不仅让王氏文章殿后,而且篇目也大加压缩,这样的安排岂能让人心服?方苞评曾巩,说他“淳古明洁,所以能与欧、王并驱,而争先于苏氏”,话里暗含欧、王文章高于苏氏的意思。八家文章俱在,虽然不敢说王氏文章一定能与苏轼争先,但学理、文采高于苏洵、苏辙显而易见。我们为王安石鸣不平,但同样的错误王氏本人也犯过。据说,王安石生前曾编《百家唐诗选》,严羽说他的选本,沈佺期、宋之问、王勃、杨炯、卢照邻、骆宾王、贾岛、王维、韦应物、刘长卿、李贺均告缺如,其公正性大受诟病。清人王士祯亦谓:“三复荆公此选,不解意义所在,以为古物宝惜之则可,以为佳选则未也。”个人把玩,你喜欢谁就是谁,若是向公众推荐优秀作品,就不能偏私,这样的遗漏岂能轻易原谅?(参见清宋荦《筠廊二笔》卷上)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