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中的爱情、自然与死亡 显然,丘特切夫的诗歌有着一种直抵人心的魅力。他创作的几个关键词是人、爱情、自然、生与死、信仰等,都是一些永恒的主题。然而,诗人善于在特殊的时间和空间中予以处理,让平常的景物或经验获得不平常的体现,在一粒沙中洞开一个世界,在一朵花瓣里嗅到春天的气息,由此揭开表象的遮蔽层,让生命的真义以朴素、本然的面貌呈现出来。 在丘特切夫为数众多的爱情诗中,有一组名为“杰尼西耶娃组诗”的作品最为真挚动人,它们也是丘特切夫整个创作中最重要的收获。1850年7月,诗人结识了女儿的同学,年仅二十四岁的叶莲娜·亚历山德罗夫娜·杰尼西耶娃。相识不久,两个忘年的男女就陷入了热恋,并且保持了长达十四年的密切关系。这段感情激发了丘特切夫喷泉式的灵感,令他写下了总共二十二首诗歌,堪称一部抒情心理小说,诗人将它称之为“最后的爱情”,他在诗中如是吟唱: 哦,在我们人生的下坡路上, 我们相爱得更加温柔,更加迷信…… 闪耀吧,闪耀,告别的光辉 来自黄昏的晚霞,最后的爱情! ………… 哪怕脉管中的血液日益干涸, 但心中的温柔却永不会枯竭…… 哦,你,最后的爱情! 你既是至福,又是绝望。 当时,丘特切夫已年近五旬,亦即走到了“人生的下坡路”上。与少年人的鲁莽、轻率,甚至粗暴不同的是,诗人已是饱历沧桑,对人生有了百味的品尝,却依然被一种莫可名状的力量所左右,以至冲破了理性的规训,勇敢地去领受一份非常的情感。这就注定了可能是一份被痛苦、忧愁百般缠绕的幸福。诗中的“温柔”自是常人可以理解的状态,但“迷信”一词的出现,说出了作者特殊的认识,对爱情如宗教式的膜拜,诗中“黄昏的晚霞”作为“告别的光辉”,实际也意指的是“最后的爱情”。这份情感蕴含着恐惧、不安,对时光易逝的感慨,可能还有青春的记忆。诗末的“绝望”一词将这首诗推向了高潮,意味着那是可以与死亡相提并论的爱情。 由此,我们不难发现,即便在爱情诗中,丘特切夫依然体现着对人生的洞察和哲理性思考,因而使这部分作品让读者体验到人类可能达到的情感强度以外,更有对生命和宇宙的感悟。这种特征在他那些咏叹自然和时间的作品中则有更显著的呈现,诗人也享有了“抒情的哲学家”之美誉。对此,批评家阿克萨科夫有这样一个评价:“活着——就意味着思索。”丘特切夫认为,真正的不朽只存在于自然之中,他善于将人生观和宇宙观寄寓于风景的素描中,而从情感的抒发中追问生命的意义,我们在他的作品中随处可以遇见人格化的自然和自然物的人性。这让他的作品不仅愉悦了读者的听觉与视觉,而且还刺激了他们的大脑。且看他笔下的春天: 年幼的树叶开始泛绿, 你看,白桦树傲然挺立, 它们纷披着葱绿的叶片, 那种薄如蝉翼的新绿, 近乎透明,犹如轻烟…… 诗歌从树叶泛出绿色开始,把读者的目光吸引到挺立的白桦树那里,然后展示了作者细致的观察和出色的想象,描摹初春的树叶独特的形态,它“近乎透明”,“犹如轻烟”,春意随之便跃然纸上。接着笔锋一转,回到了冬天的梦,反衬了春天的明媚与鲜活。最后,诗人告诉我们,“在漫山遍野的绿丛中,你找不到一片枯死的叶子”,再一次强调了春天所蕴含的蓬勃生机。这种对风景的敏感使得诗人拥有了自然代言人最恰切的身份,如《夏日黄昏》一诗无论在意象的营造和节奏的安排上,都显示了极具匠心的艺术功力,全诗贯穿了一种泛神主义的气息: 太阳这颗灼烫的火球, 从大地的头顶滑落, 海洋的波涛吞噬了 黄昏那场平静的大火。 明亮的星星已经升起, 用湿漉漉的头颅 在我们的上空竭力 托起了天的穹庐。 “太阳”、“大地”、“海洋”和“星星”仿佛都秉有了一种特殊的感知和运转能力,景物也仿佛被安装了神经系统,与人类有着相似的感应和语言。正是有了这样的铺垫,读者的眼底闪过“一阵甜蜜的战栗,如水流,涌动于大自然的脉管”这样的句子,断不会感到有什么突兀,更是为其中的“陌生化”审美传达而滋生阅读的快感。 晚年的丘特切夫,在遭受子女、兄长和母亲接二连三去世等多重打击后,意志更为消沉和沮丧,从而对死亡有了更为深入的思考。他在《这里,曾经有过多少狂放的生命》一诗中流露了强烈的人生无常和世相虚无的观念: 大自然对于过往的事情全然不知, 它也不了解我们幻影似的时光, 在它面前,我们迷糊地意识到, 我们自己——只是它的一个幻象。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