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诗化类型与“以诗为文”传统 进一步来看,中国现代小说的诗化程度很高,其中又可分化为两类诗化系列:一种是文体观念较为淡薄,作家的全部作品几乎都以诗化、散文化著称;另一种是在强化小说客观性、情节性的过程中,时常有越轨的笔致,在小说内容的局部对诗化有所靠近。两种类型,都含蕴着诗化小说家们的独特想象与创造,背后均有他们独特的生活形态与审美追求,这里仅仅因为论述的方便,以归纳分类的方式进行阐释。 有纯粹化倾向的诗化小说,往往具有诗的韵味,如大段大段的独白抒情、营造一个虚幻的意境,淡化情节的细节发展,语句弹性多义令人回味,等等。与传统小说相比,其结构形态都有自己独特的审美特征。它有小说的情节,但并不以曲折见长,也并不被作者看重;它有人物的活动,但面目性格并不鲜明。诗的影响在小说中呈一种内在渗透和化入的方式,使小说获得奇异的审美趣味。在新文学史上,此路小说的诗化作为一种独特的文学创作倾向,把小说引向了一条既源于传统,又反叛传统,既深受西方影响而又独具民族特色的道路。如鲁迅的《故乡》通篇以抒情层层渲染童年生活的美好回忆,人物描写中虽然有少年闰土与老年闰土之比较,但也只是点到为止,叙事人称“我”,既盼望回到家乡寻梦,却又不得不惆怅地归去。整篇小说,中心人物并不鲜明,情节并不离奇。以文体特色著称的废名,给人的印象是“废名所作本来是小说,但是我看这可以当小品散文读,不,不但是可以,或者这样更觉得有意味亦未可知”[10]。废名自己在创作对,写小说像陶渊明、李商隐写诗一样写,他还说“从表现手法说,我分明地受了中国诗词的影响,我写小说同唐人写绝句一样,绝句20个字,或28个字,成为一首诗,我的一篇小说篇幅当然长得多,实是用绝句的方法写的,不肯浪费语言”[11]。又如创造社的郑伯奇,经常在郭沫若、郁达夫的小说中发现诗化、浓郁抒情的笔墨,“凡一翻读《寒灰集》的人,总会觉得有一种清新的诗趣,从纸面扑出来。这是当然的。作者的主观的抒情的态度,当然使他的作品,带有多量的诗的情调来。我常对人讲,达夫的作品,差不多篇篇都是散文诗”[12]。对于郁达夫而言,也许是古典诗词的修养所致,他特别注重小说的诗化,其小说大多数没有完整的情节,也不严格围绕人物活动组织材料,情节的发展主要以感情的起伏为脉络,零散的片断或生活场景,形成自然而流动的文本结构。又如萧红,她把散文的抒情、议论,大量插入叙事,写景的文本间隙之中,使小说充分散文化、抒情化。正如茅盾所指出的,它有“一些比‘像’一部小说要为‘诱人’些的东西:它是一篇叙事诗,一幅多彩的风土画,一串凄婉的歌谣”[13]。可见,那些比像小说更为诱人些的东西,引起了评论者莫大的兴趣。 现代小说史上普遍存在诗化在小说中局部化的类型。小说文体内部也是多样化的,各种诗化的方式也不同。现代小说,虽然经常提及现实主义的创作方法,但实践上更多主体主义的创作方法。创作主体的发现与确认,使更多的小说家忍不住站到文本中去。这里似乎可以重复郁达失的一句名言:“五四文学,最主要的是个人的发现”,正因为有“个人的发现”。人的主体性得到强化,作家的个性得到张扬,自己的长处与短处,各自的音容笑貌也就鲜活在文本之中。诗化小说,因最能体现作家的创作个性,是最能挥洒自如地充满个性创造力的开放型、随意型的创新性文体,所以作家珍惜在小说某一局部地方中所留下的园地,种荷也好,插柳也罢,全凭自己做主。例如,萧红在文学修养与古典诗词方面缺乏基础,几乎完全按个人的天才和感觉在创作,正是她的优势遮蔽了她的文体弱势,如组织材料不够紧凑,像散漫的素描;缺乏中心,人物性格不够鲜明,这一点是胡风指出来了的[14]。如果去问现代作家本人是否继承了什么时,他们一般不承认传统的创造性转化,因为转化是在作家不自觉状态下完成的。这里,其实创造的因素更为显著。因此虽然也有反对小说诗化的声音,如穆木天说认为“随笔式的小说,比严正的小说好作的多。避难就易,作随笔式的小说,是暴露着作家的创作态度之欠严肃与生活之欠充实”,需要进行“小说之防御”[15]。但这些声音毕竟不起多大作用,现代作家估计也不太看重这些意见。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