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供职的中国海洋大学的前身是国立青岛大学。国立青岛大学外文系第一任系主任是梁实秋,他不仅是散文家、学问家,也是人所共知的翻译家。梁实秋本打算用20年译完《莎士比亚全集》,而实际上用了30年。梁实秋曾在庆功会上说,要译《莎士比亚全集》,必须具备三个条件:一是必须不是学者,若是学者就搞研究去了;二是必须不是天才,若是天才就搞创作去了;三是必须活得相当久。“很侥幸,这三个条件我都具备。”众人听了,开怀大笑,气氛顿时活跃起来。作为我,当然不能也不敢同梁实秋相比,但他说的这三个条件,我想我也大体具备。我不是像样的学者,更不是天才。即使同作为本职工作的教书匠相比,最为人知晓的也好像更是翻译匠。 不过,我没有受过专门翻译训练。既没有上过翻译专业学位研究生班,又没有攻读有关学术学位。而作为翻译实践,说得夸张些,可以说出手不凡。举个例子,前年北京一家出版社要把我早年翻译的夏目漱石《哥儿》《心》等作品作为日汉对译读物重新包装出版,希望我重新校阅一遍。一来毕竟是旧译,二来对译读物有其特殊要求。校阅过程中,我有个意外发现:差不多30年前翻译的夏目漱石的《哥儿》居然没有多少校改的余地。起始我不相信,于是在不看旧译的情况下重译了一段,之后两相比较。结果情况变得更糟,新译有的地方甚至比不上旧译。这意味什么呢?意味整整30年之久,我的翻译水准全然没有提高,还是意味30年前我的翻译水准就已达到今天也未必达到的高度呢?我不知道是应该为此气急败坏还是应该欢欣鼓舞。但不仅仅如此,其更深的含义恐怕在于:较之技术,文学翻译的确是一种艺术活动——技术可以重复,不能重复的不能称之为技术;而艺术,严格说来则是不可以重复、不可以复制的,倘可以重复或复制,便不是艺术了。 我自小喜欢看书,尤其喜欢看小说等文学书。就我看书来说,我倒是不大注意看故事情节,而更留心表达方式或修辞,有时一边看一边摘录漂亮句子。这个习惯到现在断断续续差不多持续了半个世纪。同时习惯于每天睡前看一两篇原创散文,把漂亮句子录入脑海,带入梦乡。也许你笑我幼稚,都那么一大把年纪了,怎么还像个初中生似的?可我以为,在语言艺术面前其实我们永远是个孩子,应该永远保持童稚之心、敬畏之情。正是这样的阅读热情和阅读习惯培育和呵护了我的写作能力、修辞自觉和文学悟性,或者在体悟语言艺术之美方面表现出的一点点灵性。 灵性从何而来呢?来自母语阅读、母语熏陶。也就是说,母语关乎灵性,关乎审美,关乎心灵机微的捕捉以至天人之际信息通道的贯通。而这些,大而言之,与人的幸福感有关;小而言之,与文学翻译的效果有关。用作家毕飞宇的话说,“翻译是一种特殊的‘写作’,一个翻译家如果丧失了母语写作能力,外语再好也没有用。” 那么,这是否意味一切取决于母语,外语可好可不好呢?翻译的优劣并不由母语好坏一锤定音,它也同外语能力密切相关。当然,这里说的外语能力主要不是指理解能力,而是指欣赏能力,尤其对文学性外语微妙语感的感受能力。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