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短篇小说同样不乏技术至上的极端之作,王蒙的《杏语》和鲁敏的《万有引力》便是例证。前者对生命、对时间的感悟,很能见出作品的年龄特征。但这种感悟被嫁接到主人公的意识流中,多流于空泛而零碎的议论,严重影响到小说之为小说的审美性。后者以棒球帽妻子的乡下表弟找不到工作为开端,最后以表弟意外得到粉刷工的差事结束故事,叙事中一环套一环,安插了近十个人物,最后接力棒又回到了乡下表弟那里。作者倾心打造的多米诺骨牌式的环形结构,不可谓不精致,但不可否认的是,故事的偶然巧合太密集,又缺少必要的精神升华,不免沦为“好看”一途,多少有些为形式而形式的倾向。 客观地说, 2014年短篇小说对故事性的强调,是新世纪短篇叙事审美形态的自然承续。这种审美惯性使然的习焉不察,是到反思的时候了。这使我想起上世纪80年代中后期短篇实验小说,无论是残雪的《污水上的肥皂泡》 ,还是李锐的“厚土”系列,还有文化“寻根”小说,这些作品要么是反故事的,要么故事零碎化、片段化,总之,与故事化小说审美背道而驰。“写小说就是讲故事” ,这个概念在读者心中根深蒂固之后,这样的小说似乎有些不伦不类,但事实上,这种反故事的倾向,恰好构成了短篇文体多样性和丰富性的审美生长点。文学史上,这个传统早在五四时期由鲁迅所开辟, 《狂人日记》 《白光》 《在酒楼上》等系列小说,正是精神性叙事的经典之作。遗憾的是,上世纪80年代寻根小说和实验小说,没有很好地消化和继承鲁迅小说的审美质素,以致到了90年代,就被淹没在回归故事的大潮中。 2014年短篇小说有少数存在诗性叙事的审美追求,凸显出“异类”形态和纯净品格。张炜《鸽子的结局》叙事格调上有些超脱,它不直接面向现实,也没有完整流畅的故事情节,而是侧重于一种意绪和灵性的精神表达,呈现出生活化、散文化的审美倾向。小说以儿童视角讲述神秘女鬼的故事,读来颇有鲁迅《社戏》的神韵。如果说张炜的审美气质是明丽的神秘,那么,残雪则是灰暗而锐利——匪夷所思的情节和对话深藏着玄机重生的精神机制,对她而言,写小说是关于历险与复仇、关于破坏与重建的灵魂工程。 《民警小温》读来并不顺畅,但读者悬着一颗心,总要探个究竟。小说看似讲述民警文化身份的倒错及其引起的荒谬生存,实则是展示人该如何接受灵魂的砥砺,如何获得精神成长的历程。正如小说中所暗示的:“你犯错越多,你的位置就越稳。 ”置身暗无天日的重重陷阱,不断受挫又不断起死回生,是让灵魂永葆生机的精神机制。残雪将其作品称作“诗小说” ,在我看来,正在于她叙事中弥漫的那种空灵的诗性气质。尽管这样的实验小说,很难从传统文学观念中找到理论支持,但就短篇小说作为一种张扬诗性的文体,尤其是作为一种以灵魂探访和追踪为精神诉求的艺术品种而言,对纠偏当下短篇小说重故事轻精神的创作潮流,其意义是不言而喻的。 当然,我并不是说因为残雪、张炜小说的这种诗性追求而厚此薄彼,借以贬损故事化的短篇叙事形态,而是说短篇叙事在技巧和修辞上不可用力过猛,为故事而故事或为形式而形式,都必然伤害到小说的审美质地。从文体上看,短篇小说创作若要在日常性和故事性上与中篇小说或长篇小说一争高下,很可能得不偿失。总的来说,无论是追求故事性的短篇叙事,还是张扬诗性的短篇叙事,小说家都应该将精神坐标的构筑作为写作的核心事务。基于这个前提,他就会意识到,写作中的关键环节就是于高度浓缩的时空里、于自然天成的逻辑结构中建构敞开的审美机制,让辽远深微的精神意蕴得以寄生。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