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还原一片森林,再细看一棵棵树木——刘跃进的文学地理研究
《秦汉文学地理与文人分布》,刘跃进著,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2年第一版,76.00元
任何文学活动的发生,必然处在一定的时间和空间关系场中。一切文学研究,也必然同时遵循历史的线索和地理的线索。两者融通所构成的立体文学场域,方为文学的实际生态。近年来文学地理研究的兴起,正说明长期以来学界多注重纵向单线研究、忽视横向立体研究的缺失,得到了重新补正。刘跃进先生新著《秦汉文学地理与文人分布》,立足于秦汉时代,追溯当下实际的地理布局,以人系郡国,以郡国合区域,以区域呼应统一国家,纲举目张,条分缕析,可谓在断代文学地理研究中开辟了一处生机勃勃的空间。 研究断代文学地理,不可或缺的是文献资料的搜集和整理。跃进先生《秦汉文学地理与文人分布》一书,是在其《秦汉文学编年史》、《先秦两汉文学史料学》、《秦汉文学论丛》等著作基础上的又一新探索。整体的思路非常明显,就是要在断代文学史的研究中,首先掌握所能搜集到的直接史料;其次,按照时间的线索整理材料,梳理历时性的文学发展脉络;再其次,依托地理铺展,还原空间意义上的文学活动,包括与政治、经济、学术的关联,以从立体多维的视角,重新审视当时的文学气候,文学活动的发生。从作者下一步的研究路向看,则为回归经典文本,进行系统的作品研读。由此,本书所在的系列成果给我们的最大启示是在治学途径和方法论意义上的。禅宗有言,参禅之前,见山是山,见水是水。悟道之后,见山只是山,见水只是水。文学作品作为文学活动最直接的结果,譬如山水,主要看今人审视的目光,是就作品论作品,还是在还原时空语境的基础上,以创作发生时的种种关系,与作品的解读相互印证。后者,无疑已经是在一个更全局视野上的重新审视,意义自然不同。是先还原一片森林的原生态,再细看一棵棵树木的工作。 《秦汉文学地理与文人分布》分上、下两编。上编由“三辅地区文学”、“三楚地区文学”、“鲁学与鲁地文化”、“齐气与齐人创作”、“河西走廊文学”、“江南地区文学”、“巴蜀地区文学”、“黄河以北地区文学”和“中原文学一瞥”八章构成,分别勾画了秦汉时期上下四百余年间分区域的文学场景,并彼此呼应,联为一整体,构成宏观的时代文学场域。下编内容为“秦汉文人分布”,以103个郡国为单位,再分别展现各郡国内作家的分布情况。 从该书的分区方式看,本书与以往侧重于从今人习惯的分区方式或者后世的当代行政区划来分区不同,作者采取尊重古昔,回溯历史的态度。结合《史记·食货志》《汉书·地理志》《后汉书·郡国志》的地理分布情况,加之人口分布的调查、当时方言分布的调查,力求采取最切合实际的区域划分。在对“秦汉文学地理”的分区中,没有采取后人普遍认可的几大文化圈的划分,而是结合秦汉地理区划的实际情况,进行事实性的分区。如后世一般均以“齐鲁”为一文化圈,本书则分别探讨“鲁”与“齐”的文化特质与文学升降。再如对于楚地文学的探讨,并没有仅以“荆楚”统而概之,而是依据楚国历史发展的实际情况和《史记》中三楚的划分,分别按东楚、西楚、南楚来探讨楚地文化和文学的复杂性。除此而外,值得注意的是,河西走廊作为汉代具有重要战略意义的建制,其文学生态也得到了极大的重视。 对于秦汉“文学”与“文人”范畴的确定,也体现了作者敞开式的通达文学史观,于过去偏于狭隘的文学和文人界定形成了突破。《秦汉文学编年史》一书中共计440年的完整编年,涉及的文人达500位,作品达800篇。至《秦汉文学地理与文人分布》一书,依据史传有籍贯记载的文人共计622位进行了系地,此一大时代当中的作家作品几乎囊括殆尽。就秦汉断代文学来说,这种宽泛的视野大大突破了纯文学视角下简单的文学史映像,也为宏观文学场景的展现提供了丰富的可依据的内容。本书的作者依据现存史籍中所有所能搜罗到的有主名的著作、作家,以《汉书·艺文志》、《后汉书·艺文志》(补)、《隋书·经籍志》等几部文献为中心,汇聚所有有作品的作者。正如东汉王充《论衡》中才将儒分为儒生、通人、文人、鸿儒四类,虽然分出了文人一类,但其所分仍是在学术的范围内来划分的。范晔《后汉书·文苑传》虽将文人独立立传,但已是后世所为。因此,本书所采取的通达态度,正与其时的实际状况相吻合。 探讨地域“文学”的特质,还需将其放置到其所在的特定时代语境和地理参照当中,并建立与社会生活之普遍联系。一地域文化风气的形成非一朝一夕,且与膏壤山林之助、政治生活之取向、经济繁荣程度、风俗盛衰都有密切的关联。本书中“秦汉文学地理”的观照,便充分体现了跃进先生所倡导的“研究文学,必须跳出纯文学的范围”的主张,将探究的目光投向了广阔的时代景象以及其中的精神变迁。由此,我们看到文学现象的发生,并不是孤立的,而是处在普遍联系中,具有当下特定的语境、情境和心境。因此本书上编八章中所呈现的秦汉时代八大重要文学地域,并不是停留在平面的地图分布,而是通过各种因素累积下的地域场景还原,实现了立体性的语境重塑。如对三辅文学地理的还原,在探究三辅地域文风底色的基础上,关涉到统一王朝下移民政策的实施以及对于地方文学品格的影响。三楚文学地理,在探究楚人文化传统的基础上,又分别指出随着楚国政治中心的位移,楚文化与齐鲁文化、越文化相互影响模式下所形成的微妙变异,以及这种变异在文学进程中的影响。江南文学地理则首先着眼在江南经济的开发,由经济的开发如何带动了文化的发展、文学的繁荣,文学家的迁移等等一系列的变迁。由此也说明作者的关于文学地理与文人分布的探讨的目的,并不仅仅止步于秦汉文学文人地理分布的描述,更深的目的在于探寻秦汉文学所产生的整体气候,并由此思考文学发生与变迁的基本规律。 作为地理视角下的断代文学研究,《秦汉文学地理与文人分布》一书突破过去这一段研究中单纯注重时间发展的文学史视角,以及只关注某一地域文学的局限,第一次将秦汉时期的文学地理和作家系地,进行了全面立体的呈现。可以说,这部著作的问世为秦汉文学研究打开了广阔的空间和前景。例如“中原文学地理”,本书中只举了“梁孝王文学集团”,以为“一瞥”,关于中原文学还有更多复杂的问题,有待来者。再如书题作《秦汉文学地理与文人分布》,但实际上只是知识阶层的文学地理,对于民间文学创作和集体创作之作家作品并未全部纳入考察范围,它们的地域分布如何,与上层知识界的互动关系如何?亦为下一步的研究,指出了相应的方向。 跃进先生常说:学术研究好比探矿,有的地方是富矿,有的地方贫瘠,找到了丰富的矿源,就要经过全面的采集,二次发掘,乃至穷尽。所以这本书中的很多题目都可以再做深入挖掘。笔者以为,学术研究的进步,也许正在于奠定基础格局、突破前人限制的同时,并能于方法、视角、理念方面皆有所昭示,并彰显未来的方向。
责任编辑:晓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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