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乾坤———詹姆斯·瑟伯作品精选》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

    E.B.怀特“偶然看见了我扔在地上的几张铅笔涂鸦，认为应当发表在《纽约客》上，于是他捡起来，用水笔勾好轮廓，真的把画登了出去。这让我们所有人都大跌眼镜，包括老板罗斯在内。”
    詹姆斯·瑟伯是二十世纪杰出的美国幽默作家，以富于洞察力又妙趣横生、跳荡不羁的笔法描绘现代生活，其卓绝之处，少有人能够比肩。最近，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了他的《梦里乾坤》，此书从瑟伯代表作品集《我的人生和艰难岁月》、《瑟伯嘉年华》和《当代寓言集》中精选瑟伯最为人称道的篇章与其反战图文寓言《最后一朵花》共二十篇一并译出，加上他最著名的短篇小说《沃尔特·米蒂的秘密人生》，合编而成。
    瑟伯于1894出生于美国俄亥俄州哥伦布市。幼年时在一次意外中失去左眼，五十年代晚期，右眼视力开始衰退（在人生最后的十年里，他几已全盲）。1913年进入俄亥俄州立大学，因身体原因无法通过生物必修课，导致大学肄业（此段经历在《大学小忆》一文中有所记述）。后成为一名出色的记者，先后供职于《哥伦布电讯报》、《纽约晚间邮报》。1927年,《纽约客》发表了瑟伯的一则短篇小说。不久之后，瑟伯结识了E．B．怀特，在后者的举荐下成为《纽约客》的编辑。瑟伯的编辑工作没做很久，但是他始终热衷于漫画创作，并持续为《纽约客》的栏目“城中话题”撰稿，直到身故，期间创作了许多优秀的短篇幽默小说和漫画作品，图文并茂地反映了当时纽约市民的精神世界，奠定了其在美国现代文坛的重要地位。他一生著书约有四十本，代表著作有《我的人生和艰难岁月》、《瑟伯嘉年华》和《当代寓言集》。《瑟伯嘉年华》一书被改编为舞台剧，一举夺得1960年美国戏剧界最高荣誉托尼奖。他的绘本《公主的月亮》获得美国权威儿童图书奖凯迪克大奖金奖。
    《我的人生和艰难岁月》（My LifeandHardTimes）一贯被外界誉为他的大师之作。在这部“不疯癫不成活”的自传体幽默小说集中，瑟伯对他在俄亥俄州首府哥伦布市度过的青年时代作了精彩纷呈的风趣叙述。小到一记响声引发的《床塌之夜》，大到导致全城逃亡的《溃坝风波》，每一篇都记录了日常生活的一成不变是如何被行为乖张、思维混乱的人们所破坏的。“另类”、“怪异”、“混乱”是瑟伯所偏爱的特质，他将疯狂驯化成奇想，作为一股非理性与不可知的力量在其行文中喧嚣狂欢，夸张地动荡着这个循规蹈矩、秩序井然的世界。他在文中刻画的那些古怪人物———歇斯底里的母亲，狂暴不羁的爷爷，疑神疑鬼的表弟，神经兮兮的阿姨，身体抱恙、时有轻微“发作”的邻居……对于平淡的生活而言，面目离奇得犹如漫画，举止荒诞得近乎突兀———就像瑟伯在《夜宅鬼影》中说到的：他身边的人差不多都会发点“病”，然而正是这种毫不矫饰的随性和傻气，赋予了人物形象更多的鲜活魅力和独特喜感，让乏善可陈的沉闷生活高潮迭起。
    瑟伯是做记者出身的，因此极其看重对现实生活的精确观察：他始终坚持幽默创作必须要呈现出“鲜明的美国味道”。而同时，他对幻想世界又有着非同一般的感受力。瑟伯擅于想象，将“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体现得淋漓尽致。他对幻想的强烈偏好在其寓言创作里显露无疑。这种以幻想之镜折射现实的文学体裁与他的趣味十分契合。《当代寓言集》（FablesforOur Time）可以说是他最为出色的著作之一。瑟伯的寓言相对于他的小说作品而言，更为简短平易，然而把这些寓言作为类群来看，充分展现了作者的另类特质和独特价值观，实为具有代表性的精华之作。如果说，瑟伯的前期作品在某种程度上显现出对“混乱”的礼赞，认为这是一个过于强调逻辑和组织的社会所需要的平衡力，那么当世界大战危及到人类生存状态，导致知智与道德混乱的时候，他反而开始倡导起那些将社会凝聚在一起的品质，将自身关于失序的奇思转化为对危难的警示。在图文寓言《最后一朵花》里，瑟伯运用精妙的象征手法揭示了战争的荒谬和残酷本质，表达出鲜明的反战立场，直指人类因贪婪和无知，总是一再重覆着同样的悲剧，其隽永的寓意和黑色的哲理带给读者醍醐灌顶的彻悟。
    幻想世界与现实世界的冲突（同时也是男女之间的性别冲突）是瑟伯的短篇小说最为热衷的主题。在他最著名的短篇小说《沃尔特·米蒂的秘密人生》（本书译为《梦里乾坤》）中，与现实世界格格不入、饱受妻子欺压的主人公沃尔特·米蒂在拙劣的幻想中获得了精神上的补偿，洗刷了现实世界对他的凌辱，使他拥有了赋予生活以意义的力量。该作品于1939年在《纽约客》上刊登后，好评如潮。瑟伯运用虚实交融的手法，在无情的现实和迷离的幻想之间切换、交互、流转，生动细腻地刻画出一个游走在“大英雄”和“窝囊废”两极的惧内男人。在《猫雀之位》中，新任总裁顾问巴罗斯太太在公司恃宠而骄、飞扬跋扈，终于逼得一向胆小怕事的公司档案部男主管马丁忍无可忍，设计令其被老板扫地出门，更为直白地显露了瑟伯对男权失落的焦虑和对女性暴政的敌意。《两个汉堡》以及《普先生除悍妻》的主旨也是如出一辙。就连瑟伯的至交好友E.B.怀特都说：“他总是和女人过不去。”而在《花园里的独角兽》这则寓言中，瑟伯以一种更加宽泛的幻想与现实的冲突来表现两性间的冲突，并且代表男性的平和幻想最终战胜了女性的恶意现实。瑟伯笔下的两性冲突，可以视为是人内心世界与外部世界间冲突的缩影。
    语言的使用是瑟伯的另一个重要主题。在他眼里，语言是一种有序、清晰、切实的工具。他以令人惊叹的语言天才将幻想与现实揉捏在一起，通过将人们熟悉的词语以陌生的排列方式连缀在一起，调动起词语的音色并让它们互相呼应，瑟伯找到了通往幻想世界的特殊的道路。
    尤其是随着瑟伯视力的日益衰退、真实世界的逐渐远离，他对语言的想象力也更趋敏感。瑟伯早期作品的幽默效果主要依托于人物与情节，但到晚期，他通过机敏的对话、错综的双关、刻意的断章取义与回文构词等复杂精妙的文字游戏来营造漫画效果，以令人惊叹的语言天才将幻想与现实揉捏在一起。
    瑟伯不仅是个作家，也是个漫画家。无论是动笔写还是动笔画，瑟伯都在勾勒一个幻想与现实不停冲突的世界。他的内在叙述未必深奥，他的夸张速写未必精巧，但都极为准确地捕捉到并投射出人物心理的微妙变化，充分展示出其自身出众的个体感知力和想象力。瑟伯能成为漫画家，慧眼识珠的E.B.怀特功不可没。瑟伯在《E.B.W》一文中回忆道：“他偶然看见了我扔在地上的几张铅笔涂鸦，认为应当发表在《纽约客》上，于是他捡起来，用水笔勾好轮廓，真的把画登了出去。这让我们所有人都大跌眼镜，包括老板罗斯在内。”
    瑟伯的很多篇章都是对他那个时代的阴郁一瞥，充满了针砭时弊的意味，比如说《世界上最伟大的人》，但是读来却又不乏欢愉。这或许要归功于他的漫画天赋，令他更善于浓缩现实生活中那些普遍存在却又不太明显的荒谬现象，夸张刻画出典型人物的典型性格，用一种轻松愉快的方式启明蒙昧，帮助人们洞悉事物的本质，认识时代的问题，在他的文字与插画描绘的种种窘境里，我们常常能够看见自己的影子……瑟伯对文学的幽默有着独到的见解，他认为幽默作家应以记录人类的愚昧及其荒谬的命运为己任，而不是以插科打诨取悦读者为目的。他对读者说：“让我们借着这束光亮，不要带着愤怒回视过去，不要带着恐惧看向未来，而是清楚地认知当下。”
    时至今日，瑟伯为世界带来的阅读欢愉仍然值得回味。《梦里乾坤》从瑟伯代表作品集中精选出二十篇，其中不少在美国中学、高校教材中出现，可以说是最能体现瑟伯写作风格、创作视角的作品，更收录瑟伯的英语原文原画以飨读者，供大家全方位品味幽默大师经典的随性之作。而让更多的人看到那些被海明威誉为“美国出品的最佳作品”，也许是向大师致敬的最好方式。
    

责任编辑：宝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