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海先生的《俯瞰人间》是一部相当有特色并且也可说是有魅力的诗集。他借我国“神舟号”飞船上天而进行构思，想象奇巧；他以“优势”入题，追求诗的哲理性内涵；他锤炼字句，讲究节律，可读可诵，颇有格言警句于其中；它引用一些古语、民间俚语、俗语、使诗有一种古朴雅的风味，等等，我都不想细说。我奉命认真读了这部诗集的所有诗作，最打动我的是诗人对中国社会及社会中各种弱势群体的当下处境的关怀。这是近几年来中国诗坛上所缺少的情感和主题。
    田海的关注着重在这样有联系的几个方面：
    一是对中国农村现实和农民命运的关注。在《打工》中，诗人塑造了一个为穷困所逼迫而外出打工，经受磨难，而在一次建筑事故中致残的青年农民的形象。在老家，农民“面朝黄土背朝天/入不敷出总焦心”，“想富富不了/勉强度光阴”。为什么呢？“春种为秋收/一年忙到头/各项收入加起来/两千块钱还不足/上交税费千多块/剩下一身愁”。外出打工，到了深圳又怎么样呢？“转眼四个月/活儿已干完/心喜工钱要到手/忽闻工厂破了产/老板卷款逃/工人傻了眼”。只好换一个地方，到建筑工地干活。“风暴袭南国/寒冬狂风烈/风啸工地阵阵急/脚手架倒声凄绝/铁架击我身/顿时失知觉”。那么，老板只好给三千块钱作抚恤费叫他回家，“伤愈回山村/桃花艳三月/妻抚残臂哭声哀/母唤乳名伤心绝/幼儿问爸还疼不/情恸春之夜”。这首诗和《银杏村纪事》都有相当的典型性。这并不是只是对一种社会现象的描述，而是以诗的形式对农民悲苦命运的鼓与呼！造成这种令人不安的状况的原因，我们从田海的诗中也可以看出一些：一些中央政策在基层执行的不良，“千人一小村/村官一大群/吃喝拉撒花架子/所有的开销取于民/各级来检查/还得表表心//村民有意见/谁有耳朵听/如今吃喝是小事/会捞才是真本领/山怕剥皮河怕枯/做人怕伤心//中央重减负/三令加五申/焦点访谈年年访/水里葫芦按不赢/减负不减腐/怕是减不成”（《银杏村纪事》）。二也是这里所揭示体制改革没有成效。一个村要那么多干部作什么？一个村长就可以了。镇里面有一个书记、一个镇长也就可以了。我小的时候，镇里的干部也就三、五个人，而现在恐怕有七、八十个人。这就大大加重了农民的负担。让农民一年来所种所收交地亩款都不够。于是，那个银杏伯只有放弃田土到县城捡垃圾了。田海的诗里用有趣的小调形式写成。我们读来都是伤心的。
    二是对腐败问题的揭示。这在《银杏村纪事》中也有体现。干部整天吃吃喝喝，浮于形式不听群众意见。《打工》中的换一个书记换一个做法，今天强行要农民养蚕，明天又要农民种茶，不知为了什么。而最集中地在《摆摊》和《父与子》中体现出来。在前者中，一个当过国营企业厂长的七十三岁老者现身说法，“更怕大盖帽来摊前，/你要他要没个完/国税走，地税来、/工商之后是防疫站。”“高朋满座豪兴起，竞选酒圣和酒仙；/商店卖空了五粮液，/飘的都是玉溪烟。/可知英雄一杯酒，/农家半月口粮钱。/可知神仙烟一支，/百姓能买多少盐？/游遍国内游国外，花的都是哪个的钱？”他在摆摊以前见到的呢？就更令人困惑：“新厂长有新办法，/海鲜换下家常菜。/买小车，配小蜜，/公事私事都气派。/办公楼，重新盖，/整天送往又迎来。/老板椅，老板台，/风光都冲老板来。/厂长改名大老板，/房子票子是捎带//供应科换上小舅子，/财务科里安太太。/销售科充实铁哥们，/还说优胜要劣汰。”这十几年国营企业的倒闭，在很大程度上不是市场竞争的自然规律所致，而是人为腐败造成的。在《父与子》中，以儿子的口吻揭露权钱交易这种最大的腐败。“昨日奔文凭/今日拿党票/练好‘假’字基本功/吹吹拍拍向前靠/长风破浪日/人生才笑傲//商海为赚钱/官场需要权/中国自古官本位/有权还愁没有钱/没见谭书记/月进多少万。”那么，谭书记致富有什么门路呢？有三条：一是“管官好卖官”，而是“伸手抓企业”，三是“生病或过节”。这个为世风所污而与其父产生矛盾的儿子的总结是准确而深刻的。他已很不纯洁，但他的名字叫“纯洁”。“纯洁醉如泥/仍呼酒酒酒/快快给我上茅台/看我一杯作一口/不能当酒仙/官运难到手”这确是对我们当今官场腐败到了极点的极大嘲弄和讽刺。
    三是对自由与平等的探讨。这与上述两点是相连的反面。农民的悲喜是不平等的，工厂的倒闭与混乱是过于自由，而另一些人却并不自由。“自由常常会离你而去。/平等总躲在苍茫彼岸。/成功青睐少数幸运儿。/幸福如云中星月，忽明忽暗”。“请摸摸口袋剩几张钞票？/谁富可敌国？谁沿街乞讨？/经济优势也分前娘后母？/生活的天平竟如此倾倒！”（《俯瞰人间——优势论》）这是对某种社会现实的诘问。“平等之树将普遍繁茂。/自由之鸟会常来栖息。/成功之果会到处微笑。/幸福之泉将不断涌溢。”（《俯瞰人间——优势论》）谁不希望过自由而平等的生活？谁能说中国人已过上了充分自由与平等的生活？共产党为此奋斗了几十年，成就很大，但前进中的问题也很多。田海的诗无疑对这个历史性的课题作出了带有哲理性的思考。
    读田海的《俯瞰人间》，总让我想到郭小川的名篇《望星空》，我想这是因为两者都有宇宙意识和人生感慨流灌其间：读田海的诗，也让我想起《增广贤文》和贾平凹《废都》中那些触及现实的民谣。我们应该赞赏田海这种关注现实人生、关注当下处境的选择。这不仅需要眼光，而且需要勇气。中国的新诗在这些年走了一条较为狭小但有深度的路，我想是不是可以走一条既有深度而又广阔的道路呢？
    田海的诗给我们以思考。

（责任编辑：孙宝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