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周实是老愤青,这话周实不一定同意,不过从他的小说集《刀俎》中我们还是可以读到作者一颗热烈的心,虽然他的故事阴森得让人恐怖,他的笔调也冷峻得让人窒息。 周实写的是酷刑,而且是酷刑中之最烈者,而且这些酷刑无一例外地加诸于英雄或者志士的身上,而这 些英雄志士也无一例外地,都顺从了这些酷刑,不管他们是否有可能反抗,他们最终还是选择了接受,这或许是这些酷刑中最惊心动魄的景象了。 每个人接受酷刑的心理都有些不同,我们可以看到,年代越早,接受的程度就越低。全书最早一个接受酷刑的是鲧,治水失败的英雄。他接受帝尧安排的死亡命运,去往那个最卑劣灵魂的归宿———不是因为帝尧的权威,而是因为他自己愧对大地上的人们:每走过一地,总有白发的老者指着脊梁破口而骂,而看着漂流于水上的一具具残尸,鲧只能承认,所有的责骂和惩罚都是合理的,他所能希望的只是早一点了断。 鲧最终面对了大海,这个荡涤一切尘埃的所在,百川归海,也让鲧最终找到了治水的灵感,可是他已经没有了机会……这个英雄是带着悔恨、遗憾和不平去接受酷刑的。 几千年之后,另一位英雄袁崇焕承受了和鲧几乎相同的命运:千夫所指,加上凌迟处死。需要说明的是,中国历史的这几千年并不是白过的,单就酷刑来说,已经和帝尧时代不可同日而语了。袁崇焕所承受的凌迟比之当年的鲧,要恐怖得多,自然也要痛苦得多。不过从精神层面来看,两位英雄的痛苦和不平该是差不多的,鲧没有挡住滔天的洪水,但是他整个人是献给了这事业的,直到最后一刻,他梦想的依然还是机会,帝尧的权力,对鲧而言,只是枷锁,不是圣旨;而袁崇焕同样把一生都花在了抵抗后金大军上面,他甚至打死了不可一世的努尔哈赤,但是他毕竟没有能力阻止后金日益强大,并屡屡寇边,虽然他被判决的是莫须有的罪名,他却不能把矛头指向崇祯皇帝,他最后时刻所担心的,无非是前方的战况。 对比鲧和袁崇焕的命运,中国几千年的历史,有些东西已经面目全非,有些东西却永远不变。变化的自然是英雄面对权力的态度,虽然英雄们面对权力都是同样的无能为力,但是帝尧对鲧几乎没有什么影响,而崇祯确已经成了袁崇焕不可侵犯的国君;不过不变的东西其实更多:权力对英雄的残酷折磨、英雄个人对灾难的完全担当、还有权力的亘古不变。难怪黑格尔要说东方的中国是个没有变化的国家,就酷刑而言确实如此。 前些年有人研究了中国历史上关于吃人的所有记载,编辑出一部“中国吃人史”,并且告诉读者,中国是历史记录吃人次数最多的国家,而且记载中还往往持表彰的态度,因为合乎“礼”,看得人毛骨悚然,酷刑的情况与此很相类似,中国对酷刑的记录大概也是世界上最多的。不过史家对酷刑的态度显然要复杂和痛苦得多,或许是由于史家的鼻祖之一太史公就是不公的酷刑的承受者吧,史家往往对酷刑深恶痛绝,《酷吏传》也就成了对酷刑的最有力控诉,可实际上酷刑其实大多来于皇帝,不可侵犯的天威,对此史家们也就无可奈何了。 酷刑只是几千年历史的一个阴暗角落,但是其中所折射的却是全部的中国历史,其中几乎容纳了中国历史的所有重大命题,而每一个面对酷刑的英雄们也命运迥异:商鞅和李斯承受酷刑是受制于权术,而司马迁承受酷刑只能说是命运的捉弄了。 当年鲁迅先生写作《故事新编》,选取的是他心目中中国历史上最惊心动魄的那些时刻,而《故事新编》也就成了中国历史的一份另类写照,不过可惜得很,鲁迅先生的呐喊在那时显然没有改变什么,故事还是在那个年代继续上演,根本不需要什么新编。如今周实先生这本《刀俎》显然又是一部《故事新编》,只是周实先生眼中最动人心魄的是那些酷刑而已。和鲁迅先生一样,周实先生也留下了一份中国历史的另类写照,我们可以期望周实先生和鲁迅先生不一样的是,周实先生笔下的酷刑或许可以不再重演。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