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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翟灏编《通俗编》采集汉语中的各种通俗词语、方言（包括词、词组、成语和谚语），分为天文、地理、时序、伦常、仕进、政治、文学、武功、仪节、祝诵、品目、行事、交际、境遇、性情、身体、言笑、称谓、神鬼、释道、艺术、妇女、货财、居处、服饰、器用、饮食、兽畜、禽鱼、草木、俳优、数目、语辞、状貎、声音、杂字、故事、识余等38类，每类一卷，共三十八卷，计5456条。每条之下，举出例证，指明出处，或酌加考辨，诠释意义，说明变化，对所收语词的语源和发展演变作了有益的探索和考察，有助于汉语语源和汉语词汇史的研究，可以当作古代俗语、成语词典来使用，对于民间风俗、名物制度等的研究也很有参考价值。清周中孚《郑堂读书记补逸》称道《通俗编》“搜罗宏富，考证精详，而自成其为一家之书，非他家所能及也”。清张之洞《书目答问》将《通俗编》与赵翼《陔余丛考》、钱大昕《恒言录》列为“儒家类考订之属”，认为是“读一切经、史、子、集之羽翼”。蒋绍愚《古汉语词汇纲要》曾归纳《通俗编》在口语词汇研究方面的成就，即“对历代口语词的记录和诠释，对口语词始见时代的考订，对口语词历史演变的研究，对口语词语源的探求” 。黄永年《古文献学四讲》介绍查找古代俗语词，首推《通俗编》 。吴小如、吴同宾《中国文史工具资料书举要》指出《通俗编》“对很多词语还探索其语源和演变情况，对于研究汉语语源有一定参考价值，也可以当作古代俗语、成语词典来使用” 。可见《通俗编》至今仍具有相当大的使用价值和学术价值。 2013年6月，中华书局出版了颜春峰点校的《通俗编》（附梁同书《直语补证》）。要知道这个点校本有何贡献，不能不将它与商务印书馆1958年排印本作一比较。比较的结果发现四大进步——这也正体现了当代古籍整理的尺度： 一、更可靠：虽然同样是以无不宜斋本为底本，但中华本考订了无不宜斋本和《函海》本的优劣高下，结论可信可靠。《通俗编》的版本，有无不宜斋本和《函海》本。点校者充分吸收前人研究成果，全部占有版本资料，全面细致地比较《通俗编》无不宜斋本与《函海》本，在《前言》中从八个方面进行论证，得出确凿结论：无不宜斋本是作者翟灏的定本，《函海》本所据仅是作者的未定稿。点校者历数“《函海》本劣”的种种表现，并且以实证告诉我们：《函海》光绪重刊本后出转劣，商务印书馆1935—1937年《丛书集成初编》选择此本排印是一大失策。 点校者考证《函海》本掺入了编辑者李调元的按语，其5处证据如板上钉钉，例如“雷公电母”条《函海》本有云：“雷电霍闪，今人每连称之。余试雷州，题为‘迅雷’，诸生卷有‘雷鼓椎击’语，幕宾皆掩口。余曰：‘此亦有本。’”点校者根据李调元《童山诗集》卷一九《八月二十日奉恩命督学广东恭纪再迭前韵》及其晚年所作自传《童山自记》，断定李调元曾于乾隆丁酉（1777）至庚子（1780）出任广东学政，己亥（1779）“六月初四日抵雷州府科考，二十八日考毕”，“余试雷州”就在此时；再如《函海》本卷一末有六条为无不宜斋本所无，其中一条云：“吏部郎韩开云，余同年友也。”点校者根据朱保烱谢沛霖《明清进士题名碑录索引》、李调元《童山自记》、余绍宋等《重修浙江通志稿》、台湾中研院史语所《明清史料己编》下册《吏部题本》，断定翟灏、李调元、韩朝衡（字“开云”）先后是乾隆十九年、二十八年、三十一年进士，并非同年；翟灏是乾隆十八年举人，而李调元与韩朝衡同为乾隆二十四年举人，乾隆四十年曾同任吏部官员：韩朝衡任员外郎、李调元任主事；乾隆四十五年四月李调元抵潮州府科考，遇到升惠潮嘉道的韩朝衡，“相见道故”，所以称韩朝衡为“同年友”的是李调元而非翟灏。凡此无不显示点校者功力深湛，眼光锐利。 二、更准确：中华点校本改正商务排印本断句和排印错误数十处，例如：0700“铁面御史”引曾纾《南游纪旧》，商务本“旧”字误置书名外，讹作“曾纾【南游纪】旧庆历中”；0771“移”引《文心雕龙》“刘歆之《移太常》，文移之首也”，商务本原讹“刘歆之《移太常》文．移之首也”；1363“果面取義”引《北史?奚康生传》“赐枣柰果，面勅曰”，商务本原讹“赐棗柰果面．勅曰”；1535“端端正正”引《鹖冠子》“物之始也倾倾，至其成形，端端正正”，商务本原讹“物之始也傾．傾至其成形．端端正正”；1657“嬾惰”引《后汉书?王丹传》“其堕孏者，耻不致丹，兼功自厉”，商务本原讹“其堕孏者耻不致．丹兼功自厉”；2680“内人”引《周礼?典妇功》“授内人之事赍”，《内竖》“有祭祀、宾客、丧纪之事，则为内人跸”。商务本“赍”误属下句“典妇功．授内人之事．赍内竖．有祭祀宾客丧纪之事”；2850“许赛牛羊”引《南史?王敬则传》“刼帅旣出，敬则于郭下神庙中设酒会，曰：‘吾前启神，神若担负，还神十牛，今不得违誓。’即杀十牛解神”之后下按语：“曰‘许’、曰‘还’，皆今俚语所承”，商务本引文与按语混淆，原讹“即殺十牛．解神曰許、曰還．皆今俚語所承”；5451“十二属”引《七修类稿》“子为阴极，幽潜隐晦，以鼠配之。午为阳极，显明刚健，以马配之”，商务本原讹“子为阴．极幽潜隐晦．以鼠配之．午为阳．极显明刚健．以马配之”。 标点比断句更有利于阅读，例如3485“亮槅”，商务本断句： 【瓮牗闲评】取明槅子．人多呼为亮槅．【夷坚志】乃云．廊上列水盆帨巾．堂壁皆金漆凉槅子．却又用此凉字．作平声． 如此断句，不知道“却又用此凉字．作平声”是谁说的。若当作翟灏说的，那就是他将《瓮牗闲评》与《夷坚志》作对比，记载差异。其实全部出自《瓮牗闲评》，翟灏不过转引，如中华本所标点： 《瓮牗闲评》：“取明槅子，人多呼为亮槅。《夷坚志》乃云‘廊上列水盆、帨巾，堂壁皆金漆凉槅子’，却又用此‘凉’字，作平声。” 三、更好用：《通俗编》有时误引，妨碍了对其成果的利用，甚至造成误导。例如3222 “嬥包儿”出自《菽园杂记》卷七，《通俗编》讹作《俨山外集》，《汉语大词典》因《通俗编》而传讹；再如《宋史》“水戏”《通俗编》讹作“冰戏”（4498“溜冰”），《中国大百科全书》体育卷据此误认为“冰戏”出现在宋代。现代文史大家杨树达 、游国恩 、吴小如 诸先生均有所指正，但限于举例。中华本核对《通俗编》所引文献，校订讹误数百处，利用率大大提高。据点校者归纳，《通俗编》引文失误表现为 ： （一）引文失真，按语错误或缺乏依据：0711“王道本乎人情”：“刘向《新序》引程子曰：‘王道如砥，本乎人情，出乎礼义。’按：此程子，当是程木子。”此“程子”固然是程木子，但《说苑》并未记载程子的话语。“王道如砥，本乎人情，出乎礼义”，却是出自北宋“程子”——程颢《论王霸之辨》，见《二程文集》卷二、《宋文鉴》卷五十三。 （二）引文失真，书证与条目不对应或破句：4498“溜冰”引《宋史?礼志》“故事，斋宿幸后苑，作冰戏”，并认为“此即北方溜冰之戏，始自宋时”。其实《宋史?礼志》作“水戏”非“冰戏”。《宋史?太宗本纪》：“帝幸金明池观水戏。”《宋史?礼志十六》：“真宗咸平三年五月，幸金明池观水戏，扬旗鸣鼓，分左右翼，植木系彩，以为标识，方舟疾进，先至者赐之。”“方舟疾进”可证是“水”非“冰”。《东京梦华录笺注》卷七“水戏”：“三月一日开金明池琼林苑，驾幸临水殿观争标锡宴。” （三）他处转引，未予核实却想当然补出书名：3945“点心”引《唐书》：“郑傪夫人曰：‘治妆未毕，我未及餐，尔且可点心。’”所引内容见于南宋吴曾《能改斋漫録》卷二《点心》：“唐郑傪为江淮留后家人备夫人晨馔，夫人顾其弟曰：‘治妆未毕，我未及餐，尔且可点心。’” （四）杂糅两书：2339“手滑”引《梦溪笔谈》：“范希文谓同列曰：‘诸公劝人主法外杀近臣，一时虽快意，他日手滑，虽吾辈未敢保。’”“诸公劝人主”云云虽然是范仲淹（希文）的话，但是“一时虽快意”以上出自宋沈括《梦溪笔谈?人事二》，“他日手滑”以下出自宋戴植《鼠璞》卷下《张范议论仁恕》。 （五）此书（作者）误作彼书（作者）：3476“东西箱”引《晋书?五行志》：“永建三年，旱，天子亲自露坐阳德殿东厢请雨。”所引出自《后汉书?周举传》：“阳嘉三年……是岁河南、三辅大旱，五谷灾伤，天子亲自露坐德阳殿东厢请雨。”“永建”（126—132年）、“阳嘉”（132—135年）均为汉顺帝年号。 （六）正文与注、注与疏混淆：4538“若干”引《礼?曲礼》及《投壶篇》郑注云：“若，如也。干，求也，言事本无定，当如此求之也。”“郑注”当为“孔疏”。 （七）同一作者不同著作混淆：5443“古谚”引《说苑》引周谚“囊漏贮中”。所引出自刘向《新序?刺奢》。 （八）同一著作不同篇章混淆：2760 “魁星”说《夏书》“歼厥渠魁”、《曲礼》“不为魁”、《史记?游侠传》“闾里之侠原涉为魁”，均非美辞。其实“曲礼”当为“檀弓”，“史记”当为“汉书”。 据点校者归纳，《通俗编》文字讹误类型有 ： （一）前后误易：0778“罪过”、2784“三郎”均引《史记》“以罪过连逮少近三郎官”，“近三郎官”当为“近官三郎”，“近官”指近侍之臣，“三郎”指中郎、外郎、散郎；4494“打筋斗”引孙与吾《韵会定正》，“孙与吾”当为“孙吾与”。 （二）涉上下而讹：1253“海屋添筹”引《东坡志林》“海水变桑田，吾辄下一筹，今满十筹矣”，“满十筹”当为“满十屋”；1359“成双”条引《周礼》注云“五两，五端也。必言两者，欲得其配合之名”，“五端”当为“十端”。 （三）形近而讹：1339“福地”引《北史?韩麒麟传》“王业所基，圣躬所载，其为神乡福地，实不远矣”，“不”（表示否定）当为“亦”（表示肯定）；1467“好汉”引《询刍录》“马畜孕重堕殒罢极”，“殒”当为“?”。?，指胎儿死腹中。《礼记?乐记》“胎生者不?”郑玄注：“内败曰?。”陆德明释文：“谓怀仁不成也。” 2127“乐极生悲”引陶潜《閒情赋》，“閒”当为“闲”，逯钦立《陶渊明集》校注：“闲情，防闲情思。”4074“狼众食人，人众食狼”引《论衡?瞷时篇》，“瞷”当为“譋”，音同（jiàn）形近。“譋时”指“抵距岁时说之罔迷”（刘盼遂集解），而“瞷”指窥视、侦伺。 （四）音近而讹：0800“以一警百”引《北史?孙绰传》，“孙”当为“苏”；4071“狼狈”引《齐书?纪僧珍传》，“珍”当为“真”。 （五）义近而讹：2177“资质佳”引《吴志?顾邵传》“小吏资质佳者，奬令就学，择其先进，擢置左右”，“左右”，《三国志》原作“右职”。“右职”指重要的职位。《汉书?贡禹传》颜师古注：“右职，高职也。” （六）义联而讹：3727“一网打尽”引《齐东野语》“淳佑辛卯”，“辛卯”当为“辛亥”；2937“烧香礼拜”引《晋书?佛图澄传》“断汉人悉不听诣寺烧香礼拜”，处“汉”当为“赵”，指石勒、石季龙僭称的“赵”；2680“内人”引《礼记?杂记》注“《春秋传》赵姬请逆季隗于狄”，“季隗”当为“叔隗”。 （七）衍文：2671“丈人”引《清波杂志》“《后汉?匈奴传》”，“后汉”之“后”字衍；1732“何相见之晚”说《宋史》王昭素、王登仁传并有“相见之晚”语，《宋史》有《王登传》，“仁”字衍。 （八）脱文：2158“太子细”引《北史?源思礼传》“为贵人当举网维，何必太子细也”，《北史》作“为政贵当举纲，何必须太子细也”，是“性宽简，不好烦碎”的源思礼主张“为政”（执政）要抓大放小；引文脱“政”字、衍“人”字，就变成了针对“贵人”（女官名，地位次于皇后）而言；4342“消梨花”引《游览志馀》“杭州有所谓四平语者”，“平”下脱“市”字。 凡此种种讹误，中华点校本俱已出校指正。 四、更实用：黄侃先生湛深经术，于小学尤为卓绝，曾在《通俗编》书眉施评语数百条，探究若干词语之本原。中华本将黄侃先生评语数百条 以当页脚注形式过录在相应各条，有助阅读研究。例如0350“另日”： 《杨升庵外集》：“俗谓异日为另日，音命令之令，然其字《说文》《玉篇》无有也，只当作令日。《战国策》赵燕拜武灵王胡服之赐曰：‘敬循衣服，以待令日。’即异日也。”按：《国策》注“令”训为“善”，谓择善日衣之，升庵说似傅会。《列子?周穆王篇》有“别日升昆崘丘”语，“另”或为“别”字之省。 点校本引黄侃说： “另”即“零”字。零，馀雨也。引申以目凡馀。“零日”犹言他日、暇日，俗省“别”字之半为之。若依篆文，即是“冎”字，“冎日”不成语矣。杨、翟二说皆未谛。 商务本书末有四角号码索引，当今读者对四角号码已陌生，中华本将《通俗编》5456条、《直语补证》416条用阿拉伯数字统一编号，编制音序索引，尤便查检。 中华点校本细致认真，一丝不苟，难得发现一处疏漏：1783“神交”中“平交，李白诗：‘府县尽为门下客，王侯皆是平交人。’”应另立“平交“一条，不当阑入“神交”。此外有8处排印错讹：1229“传鼓”引《晋书?良吏传》，“桓有”當爲“恒有”；1783“神交”引李白诗“王侯皆是平交人”，句号应在引号内；5819“骰子”“‘骰’字注”后的冒号当为句号；索引689页yíng当为yǐng；1182、3264、4189、5138四条的脚注中“塵”当为“麈”。 （《中文学术前沿》第八辑，浙江大学出版社）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