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翻译是知其不可为而为之、 ——访美国诗人、翻译家弗兰克·斯图尔特 “我打开葡萄酒, /准备迎接来访的客人。是否有人来访/对我来说都一样;笑声和愚蠢, /醉在季节的深处。 ”这是弗兰克·斯图尔特写给陶渊明的诗《秋山》中的诗句。弗兰克·斯图尔特是夏威夷大学教授,诗人、翻译家、学者,对中国诗歌文化熟稔于心。从1989年开始,他一直致力于《马诺阿》文学期刊与丛书的编辑和出版,重点译介刊发亚太地区、美洲、大洋洲当代作家的作品, 1500多位不同国家不同民族的作家作品在此露面。阅读这些诗歌和散文时,弗兰克感觉像被这些陌生的外国友人邀请到家中做客,彼此也不再是陌生人,成为亲人。文字的情感沟通如此具有魅力与魔力。在近日举办的2016西昌邛海“丝绸之路”国际诗歌周中,弗兰克也来到了中国,接受了记者的采访,谈及诗歌的地域性、民族性与世界性,诗歌的翻译等问题。 在弗兰克看来,诗歌的地域性、民族性和世界的关系是一个悖论。在当今全球化时代,一个在本民族内写得很好的诗人,他所关注的方面可能并不为国际同行认同,也不能获得世界的认可。但有时又相反,比如中国伟大的诗人杜甫,“他是一个典型的非常民族的同时又是世界级的诗人” 。弗兰克指出,杜甫在中古时代写作,反映特别的时代和特别的民族的声音,但今天整个西方理解杜甫都没有任何困难,因为他诗中写到的所有问题正是人类面临的共同的难题。展望未来,随着互联网时代和全球化时代的进程,诗歌会被推向两条道路,一种趋势是可能变得越来越具有地域性,另一种趋势则是可能变得越来越国际化,两种力互相拉扯,存在冲突,而诗人们和翻译家则处身其中,寻找更好的方式来促进诗歌获得更大的成就。与此同时,在文学史、艺术史上存在一个谜,通过艺术家持续不断的努力,有些艺术样式比如诗歌,突然就超越了所有的民族的文化的界限,变成全人类的艺术瑰宝,像魔术一样,其中原因很难解释。 弗兰克熟悉中国古典诗人李白、杜甫、陶渊明等,也知道中国当代诗人北岛、吉狄马加等,但毋须讳言,中国当代诗歌在国际诗坛上的知名度与影响力远远不如古典诗歌。究其原因,他指出, 19世纪、 20世纪西方有很多杰出的翻译家,通过他们的工作,奠定了杜甫等人的国际地位和在西方的经典性。另一方面,现在西方好的翻译家不是太多,“中国现代汉语诗歌成就其实很高,但还没有好的翻译来匹配这种成就,并建立中国当代诗歌的经典性” ,弗兰克强调。同时,他也相信假以时日,随着中国人外语水平的提高,会促进翻译质量的提高,“终有一天西方世界了解中国当代诗歌,也会像了解杜甫诗歌一样容易” 。 诗歌翻译是一件难事,诗歌和诗歌翻译都是独特的。弗兰克指出,一首好诗要在世界范围内产生明显的艺术效果,翻译至关重要。好诗从混乱的存在里制造感觉,一个优秀的诗歌译者往往从语言的背后寻找语言,从意义的背后寻找意义,从诗之外寻找诗,“他让自己融入原作,让自我沉退到生活、宗教或某种音乐里,他的思绪进入另一个未知的世界,这个世界里有动物,有风景,也有梦” 。弗兰克说出一个事实:有时候,优秀的诗歌译者以优秀的诗人更为少见。弗兰克主编的杂志《马诺阿》翻译发表了很多亚太地区包括中国的当代诗歌,不同文化之间有不同的特质,选择的标准就是当他读一首诗时,这首诗有没有给他带来某种新的东西,比如新的意象方式,新的感受方式,新的不同于他原来所习得的英美的思维方式,并尽量在译介中保留这种中文性和中华性。 有一种说法广泛流传,那就是诗歌是不可译的,每个词语背后都有深厚的文化。尤其中国是一个多民族国家,这意味着从世界角度看中国诗歌有着双重的民族性。比如彝语诗歌的翻译,有些需要先将彝语转换为汉语,再通过汉语转换到英语当中,弗兰克承认,在转换过程中诗意的损失是必然的,只能期待有好的翻译能把诗歌原文质地中最好的东西翻译过去。然而,诗不可译也是一种悖论,弗兰克强调,与其说诗歌不可译,不如说某些语言的某些诗歌的翻译或转译比某些语言的某些诗歌更困难。有些语言的诗歌确实经过多少努力,都没能被成功翻译,比如英语和德语同属于日耳曼体系,但德语诗歌译入英语会非常困难,有些德国诗人是非常伟大的,但你读到翻译的英文的话会产生疑问:这个人怎么会得到伟大的称号呢?这叫什么诗啊!但通过各个渠道你会了解,他确实就是一个伟大的诗人,并不能因为翻译的失败或者不成功,他就不是一个伟大的诗人。另一方面,翻译有时候也会起到出乎意料的作用,比如19世纪的美国诗人爱伦·坡,法国伟大的诗人波德莱尔将他的诗译为法语,翻译之美使得法国人认为爱伦·坡非常伟大,但美国人就无法理解,在美国文学史上爱伦·坡只能算是二流诗人。 在弗兰克看来,诗歌确实具有不可译性,但对人类而言,很多不可能的事情人类一直在做,比如我们无法理解动物在说什么,但我们依旧会去保护动物,在保护过程中我们感觉到我们对动物理解了很多。同样,理解任何一个人都是非常困难的,但如果不去尝试的话,你永远都不可能理解对方。这是人类文化的一个悖论,“我们不去做这些事情,我们甚至不能称之为人” ,弗兰克认为,翻译就是这样一种艰难的艺术,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人类把不可能变为可能,“翻译再难我们也会做下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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