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由于互联网与手机的出现,微信、微博、QQ等各种信息传播渠道增多,我们身边刚发生的事,只需要几秒钟就可以传播到世界各地。在这样的时代,你的所思所想会随着信息的扑面而来而起伏不定,一不小心会顺着信息的河流走,直到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因此,每个人都容易在认识自我的道路上迷失自己。 在我十六七岁时,有一次大伯到县城来买一种叫灯草绒的布料,喊我当翻译,当时我就站在卖布料的老板面前,却说不出“灯草绒”这三个汉字。大伯一脸失望,说,读了十多年的书,连“灯草绒”都不知道。可是,等我熟悉了汉语,别人问我,汉语所说的“阿咪子”“擦尔瓦”,在彝语里是什么意思,我又不知道了。一直以来,我都把“阿咪子”“擦尔瓦”当作汉语,在彝语里找不到这样的词汇。 我说这些,其实是想说语言与语言之间、信息与信息之间、民族与民族之间随时会发生一些善良的误解。比如,彝族人喜欢的三种颜色是红、黄、黑,但不是说彝族所有的色彩元素都是红黄黑,在毕摩祭祀场上,反而只有白色才可以代表神灵、先祖、人间正道等。再比如,彝族是一个诗的民族、酒的民族、火的民族、害羞的民族等,其实抓取的都是一个点,而不是整个群体的共有性。首先说“诗的民族”,放眼整个中国或全世界各个民族,又有多少个民族不是诗的民族呢?再说“酒的民族”、“火的民族”、“害羞的民族”等,其实说的是一种文化、一种礼俗,不是任何时候任何场面都饮酒作乐、火舞人间、羞羞答答的。一个民族最佳的存在状态应该是真实面对自我。写《第三世界》前,我一心想的也是一点点真实地面对自己。最近一部叫《冈仁波齐》的藏语电影在热映,也刚好回答了“真实面对自我”的价值。一个群体的真实存在是对自然和生命最原始、最质朴的尊重。在《第三世界》里,我想让一个族群部落在自己的世界里做一些稀松平常的事,也就是从归真到归真。 想是这样想,我又写了什么呢? 世居大小凉山的彝族各部落在历史长河里一路走来一路思考。在小说《第三世界》里,我精心设计了一个彝族土王的故事,但不是为了讲这个故事,而是想把故事之外的一些东西表达出来,比如一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上是为了什么、做了什么等。这漫长的表达过程,实际上是一路用故事引领故事的过程,最后达到了什么目的、什么结论、什么高度等,不是我所能掌控的。当一本书已经面世,其实一切权力都交给读者了。另外,为了更好地表现这一切,我采用了魔幻现实主义的写作手法,在纪实手法无法体现的时候,就用魔幻手法去体现。 《第三世界》里没写的,就很多了。 哲学家总是喜欢问这么一些问题: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在小说《第三世界》里,很少有这样的追问。在各种条件有限的情况下,我始终认为自己更应该想一想“能做什么”、“做了什么”之类的现实话题。当你做了什么,其实也不需要到处张扬,静悄悄地,做了就做了,那是责任也是义务。对于我的故乡、我的族群,存在着很多矛盾的看法。比如,每当说到四川凉山彝族地区的贫困,许多人(包括有识之士)总把责任推到“一步跨千年”的历史身上。你一方面高举“一步跨千年”的光辉旗帜,一方面又埋怨着“一步跨千年”的铁索,说一切还在过去的社会形态里,需要慢慢改变,这是矛盾的。还有关于民族身份认同的问题,人们一方面需要寻找身份认同,另一方面又觉得这个认同没有那么重要。很多相关的事件和思考,我没有写在小说《第三世界》里。目前存在的许许多多的社会问题,从大处着眼,是社会发展的必然经过,在这样的时候,我做好自己就是了,没必要跟着周围的人大惊小怪的。 我说了想的、写的和没写的,却仿佛什么也没想,什么也没写,什么也没说。我所说的这三者之间似乎也没有什么关联,想的就是想的,写的就是写的,没写的就是没写的。这就对了,世界就这么美妙,譬如小说《第三世界》中的一件件事情、一个个人物,各自独立,又相互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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