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象是儿童诗的特色,也是它的目的,不需要再有拔高,让儿童喜爱这想象的游戏,它已功莫大焉。”(评论家刘绪源语) 许多年前,当我站在文学的十字路口,选择一条自己的创作途径时,我走向了儿童诗,执念很强。我在儿童诗《请不要吃了野雏菊》里,这样写:“野雏菊/只等小羊来/……驴子、马和兔子/请直着眼睛往前走/别往地上看/不要吃了野雏菊”,野雏菊是小羊的。如果写作者也有自己的宿命,我逃不出写儿童诗的定数。可是,我多么喜欢,像小羊那样,“跪下来/用软嘴唇/把那么好的花/一口一口吃下去”。 儿童诗这条小路很窄,没有多少人走。路上很寂静,寂静得没那么多喧嚣,也没那么多关注——那些目光都去追逐别的了。本来读诗的人就少,读诗的孩子更少——那些不得不念的古诗也不一定是因为孩子发自内心的喜欢。那又怎么样呢?我爱着。当一颗灵魂遇到了另一颗相似的灵魂,它们百感交集,它们心灵共振。为这样的相遇,倾出一辈子的爱和感动,我心甘情愿。 儿童诗像孩子一样固执地定义着世界,以自己的样子重新铺排着万物。那是站在生命源头的伫望,是童年灵性的挥发,那是人类最初建立秩序的地方。天使般的孩子们带着神谕,指点着我们,把天地间最美的刹那指给我们看——那里一切都是混沌的,一切都是物我不分的,万事万物都有着自己的样子。“人因为不理解事物,而变成一切事物”(意大利维科语)。孩子的想象力远远超过大人。让一朵花梦游,梦游成白天的蝴蝶;让一只蛐蛐装扮成风,在夜晚一缕一缕大声叫;让月光大口大口把夜里的东西吃掉;让黑夜在太阳出来之后,把身子缩得扁扁的,跟在人的影子里;种什么长出什么的土地,在种下一个人的名字后,会长出无数这个人来…… 孩子们从来都用直觉说话,说得神清气定,说得理直气壮。而用于写作儿童诗的直觉,支撑着我们的灵感和神经,再怎样变化的世界也无法撼动。这种直觉是可贵的。有人说,未来的世界变化得太快,坍塌得太快,许多人和许多事在迅速变化的世界面前都将失去原有的能力;也有人说,在未来生存的人,靠的是自己与众不同的个性。那么,一个人先天的直觉将决定着他独特的个性。儿童诗或许在这片领域里,有自己不可取代的优势。当人们的感觉迟钝,神经麻木,来吧,到这里,或许那些伏在身体深处的本能和神气能够被唤醒。对于孩子,如果从小就有直觉的浸润和抻长,那么,他天生的敏锐会一直保持,这将让他更自信地面对世界的挑战。这是我们的奢望,但愿这种奢望能羽化那些还没有失去神气的人。 为了能唤起灵魂深处的直觉,儿童诗站在汉语母语的源头,挥洒着字符的天真。 儿童诗小心地挑着一些字符,尽量用最浅的语言说出最深切的爱。如果儿童文学是深入浅出和举重若轻的浅语艺术,那么,儿童诗该首当其冲。我试着在白天,用花朵的轻盈,把沉重的草地提起来;也试着在夜晚,让花朵飘浮,不让草地沉没下去。我希望用花朵的努力换来孩子的微笑,也希望花朵下面的大地让大人思考。汉字在儿童诗里,散发着魔力。在儿童诗里,有些字符竟渐渐舒展开那些最隐密的部分,这是一个有趣的游戏。每一个汉字抖擞开来,都是一个符,一个方方正正的符,不管怎样简单或复杂的笔画,都被框进一样大小的符里。当目光一遍一遍地浸化它时,竟能听见每一个字符发出的咒语。童诗能听到这些咒语,也把它们用自己的语式幻化出来。我曾被一些单个的动词召唤着,鼓动着,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去。我写了一组儿童诗,叫做《跟着动词走》,把从这些词中窥到的隐秘如实写出。 但是,有时,儿童诗确实无法抻长某种感觉,它只是生活的一个横切面、片段,以这样的片段,形而上地构建儿童的诗性话语,确实有它的可能性。但想要去抵达更深的地方,更远的地方,却受到了局限。于是,我尝试写小说或散文,在儿童小说和散文里,种种意向得以拉长。那种叫做生命意识的东西能够在自由奔放的文字中得以充分的展现——离开了儿童诗,我也可以如此这样地表达自己的生命观了。我把风俗民情放进去,我把嬉笑怒骂加进去,笔力舒展了,弹性加大了,那种叫做诗的东西时隐时现,它穿行在小说和散文的字里行间,竟也能驰骋前行。是的,一切好的艺术表达,应该都渗透着诗意,我试着这样做,尽管做得不够好。 我知道自己一直没离开儿童诗,我也舍不得离开。我只是试着在诗歌的表达之外,画出一个半径,绕着儿童诗转圈,转够了,再回到圆心。 小羊、马、驴子和兔子,它们面对着野雏菊时,并不知道那些是花朵,它们把草地赐予的都看成草,不过那些花朵吃起来,一定和草不一样,一定比草好吃。没关系,让我来替孩子们解释,那些,是草的升华,凝着芳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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