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尔扎克在《人间喜剧》前言中自称是法国社会这个历史学家的秘书,而他作为一个作家只需“编制恶习与美德的清单,收集激情的主要表现,刻画性格,选取社会上的重要事件,就若干同质的性格特征博采约取,从中糅合出一些典型。”做到了这些,“或许就能够写出一部许多历史家所忽略了的那种历史,也就是风俗史。”就此意义而言,呈现在读着面前的《乌村幻影》这部小说,或许可以说是20世纪初期直至80年代罗马尼亚的一幅当代风俗史画卷。它以充沛的想象力,穿越时空,通过虚构的沃拉迪亚这个封闭的小宇宙,展现出历史与现实、风土与人情、生境与心态、爱情与梦想、传说与回忆、控制与反抗、失败与悲情、死亡与出走、希望与重生的多彩画面。以种植葡萄为生的沃拉迪亚虽然偏僻平静,却绝非世外桃源,在这个“渺小的天堂”节奏平缓的社会生活表象下,涌动着善与恶、生存与虐杀较量的波涛。创作这幅风俗史画卷的罗马尼亚当代知名作家欧根·乌里卡鲁,对于中国读者来说也许还比较陌生,但对这幅画卷中所描摹的某些场景或有曾似相识而又别有洞天之感,令人产生联想和共鸣,或赞叹作家的奇幻构思,或因其对自命的“救世主”的凶残和愚蠢嘴脸的嘲讽和调侃而忍俊不禁,哑然失笑。 欧根·乌里卡鲁1946年出生于罗马尼亚东部摩尔多瓦地区的布胡希,却属于罗马尼亚评论界所说的“特兰西瓦尼亚散文复兴”一代作家。1964年,他进入罗马尼亚西北部特兰西瓦尼亚地区的克鲁日大学语言系学习,在校期间即与马利安·帕帕哈吉、扬·波勃和扬·瓦尔迪克等人一起创办了《二分点》杂志并担任第一任主编。罗马尼亚评论界认为,这个杂志作为一个平台和阵地,对罗马尼亚不少当代知名作家、历史学家、哲学家的成长做出了积极贡献。1974年,乌里卡鲁出版了第一部小说集《描摹紫色——魔幻小说》,受到罗马尼亚文学评论界和读者的广泛关注和好评,迄今已相继发表了十数部作品。他先后担任过罗马尼亚主要文艺刊物《雅典娜宫》《星》《金星》的主编。1992年出任罗马尼亚驻希腊大使馆文化专员,但因与大使意见不合,几个月后旋即辞职。同年赴意大利罗马,任罗马尼亚学院院长助理。1995年回到布加勒斯特,当选为罗马尼亚作家协会书记,1997年至2001年任该会副主席,2001年当选为主席,任职至2005年。在此期间,还曾兼任过罗马尼亚文化电台台长,罗马尼亚外交部国务秘书,发起创立了“日日夜夜”国际文学节和“奥维德”文学奖,其作品曾被译成法文、德文、俄文、匈牙利文、塞尔维亚文,马其顿文和越南文,在欧亚多个国家出版。 欧根·乌里卡鲁的作品题材广泛多样,根据罗马尼亚评论界的看法,大致可分为三类。一类是魔幻和寓言小说;另一类是探索人的命运与历史之间的神秘关系的历史小说;第三类是现实观察小说,或者说政治小说。但在总体风格上,三类作品无不带有魔幻、符号、象征和寓言色彩,现实的幻化和时空的穿越乃是乌里卡鲁的作品的重要特征。有的评论家这样写道:乌里卡鲁的“魔幻从一部小说走向另一部小说,不论其题材如何,在他的所有作品中无不存在着一个心灵的设想,试图构建一个文学‘乌托邦’。” 《乌村幻影》无疑属乌里卡鲁的第一类作品,即魔幻和寓言小说。以乌拉迪亚这个小镇为背景的叙事先后见诸于他的第一部作品——中短篇小说集《描摹紫色——魔幻小说》(1974年)、另一部中短篇小说集《安东尼娅——一个爱情故事》(1978年),以及长篇小说《乌村幻影》(1982年)和《自我克制》(1986年)。他在第一部作品中就开宗明义地写道:“乌拉迪亚和它的居民不存在,因此我以为不太难赋予其创意”。至于它的具体位置,大致在摩尔多瓦南部离海岸40公里的某个地方。这个小镇的特点是空间的封闭性,时间的停滞性,生活的单调性,行动节奏的缓慢性,好似一潭死水。但在看似静止的湖水底下或涌动着旋流。欧根·乌里卡鲁曾这样写道:“水很长时间是静止的,淤泥沉淀着,积聚着,这一切是在不知不觉中发生的。然而,请注意,在湖底,在淤泥中,一股臭烘烘的透明气体正在汇集,一个小气泡一个小气泡地汇集着,突然间如同醒狮,爆发出一声吼叫,把一切抛向水面。湖水一片浑浊,只有听其自然才能变清。如果你插手干预,只能搅得更浑。因此,必须听其自然。渐渐地,一切沉到湖底,停息着,事情就是这样。”这或许正是这位罗马尼亚当代作家一再着意于这个虚构小镇的象征意义所在。 罗马尼亚文学评论界一般认为,乌里卡鲁擅长于借助时空的穿越,将今人遗忘的古老历史、传说、玄学、童年记忆、梦境等等用作灵感的源泉,将想象与现实糅合于一体。在他的作品中,魔幻的支配地位是作为虚构的迫切需要出现的,想象的系统保持着作为艺术的“认知的创意”过程,而现实,或者说实在,始终是不可绕过的唯一支点,舍此,创意本身就丧失了任何意义。在《乌村幻影》这部小说中,作者通过破落的“卡特琳娜”别墅及其年迈的女主人K.F.夫人的爱情传说,运用传奇、梦境、幻觉和假想等手法,穿越于历史时空、真幻时空和人性时空之间,而故事主人公维科尔·安蒂姆的回忆和倒叙贯穿全书,将历史与现实,幻想与真情,人性与善恶编织在他的叙事和疑问之中,营造出一个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情节的紧张感,堪比一部引人入胜的剧情片。 文学借助和通过语言创造一个多维的和完美的意义世界,乃是现实的诗学。作家的作品价值在于破译世界的意义。正如欧根·乌里卡鲁在《致中国读者的信》中所说,《乌村幻影》这部小说是“一个寓言”。乌拉迪亚既是虚构的,又是现实可见的,它提示我们,在这个幻想与支离破碎的现实交织的世界里,何为爱和幸福?如何才能获得并维护爱和幸福?是谁蓄意剥夺乃至扼杀人们应享有的爱和幸福?世上从来没有什么救世主,爱和幸福更不是也不可能是靠他们赐予,而只能由我们自己创造和争取。 2016年7月5日于北京西坝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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