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60后”作家如红柯等在世纪之交进入人们的视野并迅速成长,成为当今陕西作家的中坚力量,“70后”作家如周瑄璞、杜文娟等具有代表性的作家也逐渐作为“新生”力量,赢得了世人的关注。生于1970年代的黄朴,是其中的代表之一。他的作品关注现实,笔调和总体风格都带有些荒诞的意味,又不乏炼句的努力。 和贾平凹一样,黄朴也是秦岭南麓丹凤县人。长期以来,他们都生活在西安,亲历中国城乡的发展与变迁,对于中国当下的城市化进程,有着双重体验。作为老乡,也作为比贾平凹小近20岁的作家同行,黄朴的小说似乎有意无意地受到贾平凹小说的影响。至少从阅读的感受来看,这种影响是存在的。当然,他们之间的差异也同样鲜明。比如语言风格的不同,比如贾平凹近年的小说创作以长篇为主,黄朴则以中短篇为主等等。 黄朴近几年的创作,其代表性的中短篇小说如《镀金时代》《一个人的年夜》《白豆的远大理想》《幸生》《一只蜜蜂飞过半个城市》等皆发表于《中国作家》《钟山》《当代》《青年文学》《山花》等核心文学期刊,有几个比较突出的特点。 首先,这些小说都从当下中国的城乡中展开。在小说中,“城”或是深圳,或是西安、“洛城”,或者某个并未明确命名的城市,“乡”则无一例外地是“柳镇”或“柳庄”。也就是说,上述诸篇,虽然各自都是完整、独立的小说,所写题材、侧重也大不相同,饶有意味的却是,它们都分享着一个叫“柳镇”(在有的小说中则叫“柳庄”)的乡村。在不同的小说中,这个“柳镇”(或“柳庄”)都同样地“留”不住人,尤其留不住年轻人和成年劳动力。随着城市化的进程,村里的年轻人一个个选择外出,离开落后、闭塞的村庄,也使后者更为荒败、凋敝。在内容各异的小说中,作者为主人公设置了一个共同的“家”,如此安排,仿佛是想说明当下某些共同的症候。就此而言,黄朴的“柳镇”(或“柳庄”)有更为直接和鲜明的意味。它更像是小说的一个意象和象征,也是对遭遇空前危机的中国乡村的一个隐喻。这似乎也决定了他的小说对社会现实的直接关注。 实际上,将小说背景放置在当下中国城乡巨大变迁的背景下,必然会涉及到一些我们熟悉的事,尤其是突出的社会和新闻事件。从早些时候的计划生育(《幸生》),到外出打工、不良少年(《谋杀》),到矿难、毒奶粉、留守儿童(《一个人的年夜》),再到一味逐利的报社编辑、在城市中辛苦谋生的城市白领、底层民众与城管和警察的冲突(《镀金时代》),相亲、违规的大龄女青年记者(《一只蜜蜂飞过半个城市》),征地、拆迁、房地产开发、城市建设(《我不是你们想象中的那种人》)……黄朴的小说,对当今社会中的各种刺激性事件具有高度的涵纳性。虽然这些小说的篇幅不大,但是一些重要的社会性事件,在作品中几乎无所不包。如此写法,在新世纪以来的中国小说创作中,也很有普遍性。无论是余华的《兄弟》《第七天》,还是格非的《江南三部曲》,抑或距离黄朴更近的贾平凹的《高兴》《秦腔》《带灯》《极花》……都就近取材于距离我们很近的社会现实中发生的事。区别在于,虽然每个作者都从现实事件出发,展现在各自的作品中,对人性挖掘的纵深却很不一样。就此来说,黄朴还需要继续学习,学习对现实素材的深度消化能力。当然,黄朴的小说中,对于有些社会性事件的描写具有极高的艺术性。比如《幸生》中的女主人公,为了躲避计划生育政策,藏进地窖里,与老鼠相伴的那一段,就格外令人难忘。 其次,读黄朴近期的中短篇作品,一个鲜明的感受是,他的小说写得摇曳生姿,尤其在修辞上分外用力,甚至可以称得上苦心经营。比如:“雪把房子弄得矮胖矮胖的,一串子脚印走近了猪圈,猪还在睡觉呢,金凤就呵呵地把它叫醒了,猪眼咧开一条缝,雪亮的光里,一些食物哗哗奔进槽里,蒸腾的热浪里荡漾着难以抗拒的诱惑……”(《一个人的年夜》《当代》2015年第4期);“烂柿子般的太阳血红红地悬挂到楼顶,一直沉默的大铁门,到了下午,突然哑巴一样张开嘴,吐出一团黄褐色,但见那一疙瘩的黄扑闪着,树叶一样飘到了他的身边……”(《谋杀》)……这样的开头,能够一下子吸引住读者。 与对小说开头的苦心经营相似的是,黄朴在叙述中炼字的努力,其在竭力扩张汉语的表现力。比如:“风卷走了地上的钞票,那个女孩蹒跚着追赶那张被风偷走的钞票”(《一只蜜蜂飞过半个城市》);“女孩没有想到妈妈会打自己一个耳光。她捂着脸,听到自己委屈的哭声四散奔跑”(《幸生》)……无论被风“偷”走的钞票,“逃”出蛇皮袋的东西,还是听到自己的哭声“四散奔跑”,都是作者炼句的出色表现。 黄朴小说的总体风格或许可以称作荒诞现实主义。在他的小说中,不仅所叙之事显得荒诞,而且小说中的人物也显得有些荒诞不经,语气更是荒诞与反讽为一体。这种荒诞的现实主义体现在叙事中,通常是对现实的事件和人物进行某种程度的“变形”和“扭曲”,以某种“离奇”的、甚至有些像是“哈哈镜式”的方式来表现。 总的来看,包括黄朴在内的陕西“70后”作家近几年来大都有出色的表现。黄朴作为陕西别具风格的“70后”写作者,他的文学疆域值得我们一起翘首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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