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知道一个作家的性情，去追溯他（她）的处女作，大概是一种比较通行的做法。在最初的写作中，那些不假思索写下的故事，大多是敞开怀抱的。我们可以在那些尚未完全成熟的文字中，发现他们不经意间早早泄露的野心，或者一些欲语还休的秘密。至于后来那些一部部被写作手法和宏大主题规范了的作品，作家本人的身影往往已经被熟练地掩藏起来，读来总不是那么亲切。
    朱天心是以《击壤歌》一书在文坛成名的，这部写于上世纪七十年代的作品，据说在出版的第一年便重版十余次，此后更是常年销路不断。只是，当我能静下心来读一读她的少女心事时，已经处在一个尴尬的年纪：年岁已逝，却总还想勉力留点青春的尾巴。理想未忘，但亦只能闲聊时感慨下现世的消磨。也读书，也看字，但也会郑重其事地在餐桌上与母亲聊青菜与猪肉的价格，不亦乐乎。虽然不情不愿，但不得不承认，我已经步入中年。
    于是，在一堆柴米油盐的包围中去读天真时写出的文字，总会感觉有点不满足。结构呢？故事呢？转折呢？意义呢？这本书就像一个跳脱的顽童，总是不愿循着我这个成人的习惯来展示世界。主人公小虾生活得那么天真任性，一点点小事，就生出那么大的感慨，一些些景色，也能联想到宇宙星空，“跟他们在一起就像坐在春天里”，“十一月的明朗星空有东坡的眼睛，月光睡在我的脚头”。于是，放下了，跳着读，慢慢读，放几天再读，读着读着，一个字入眼，一句话入心，忽然就读进去了。原来，这就是青春，那个我也曾经历却无暇回顾的青春。而那个写了《古都》、写了《初夏荷花时期的爱情》的朱天心，在十七岁的年纪里有过什么？“春江花朝秋月夜，每一个马赛蓝的夏夜都在我心底。”真是年少，真是天然，真是羡慕。
    天然和天真都有各自的好处。王安忆形容作家们的处女作，有“那种刚看见太阳升起来，不懂得其中道理，只是觉得特别热，特别光亮，特别热情，特别兴奋的感觉”。《击壤歌》不是用文字的热度来灼人，那种涌动其中的情绪自然而然就让人感觉到少女在写作中的热与光亮。曾经被她那本《学飞的盟盟》深深打动，总是想着，要怎么样的心情，才能写出儿童的天真。读了《击壤歌》，原来，她的天真是一直都在。
    “其实我跟小静算不上很能谈心的朋友，两人一起时，我少说话她更少，但是默契之好，走过公园，猛地我说，‘你看那——’‘凤凰树。’然后两人继续默默地走，心中满满的。”
    忽然记起，那样的岁月，那样心中满满的时刻，我也曾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