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佩甫长篇新作《平原客》系其“平原系列”之作。作品仍旧延续着作家冷峻的思考、严肃的笔法和满腔的热血。小说既有回望自己人生历程的书写,也有对社会现实的关注,更有对养育他的那片土地深沉的爱的表达。平原客之“客”既是当地的一种尊称表达,是乡土文明的印迹,也可谓人是世间匆匆过客的哀叹。 小说成功塑造了李德林和赫连东山两位“失败者”形象。李德林的失败包括婚姻的失败和信仰丢失的理想溃败。李德林的一生有过三次婚恋,却均以失败告终,而且,随着婚恋的失败,他的人生也一步步走向了不归路。他的婚姻的失败有其特殊的缘由,由此隐喻了城乡二元对立,城乡对立衍生出新的城愁与乡愁。虽然离乡多年,甚至在美国取得了博士学位,但是在骨子里,李德林仍是一个农民。婚姻悲剧的原因是城乡之间生活习惯乃至价值观念的差异。每一次婚姻的失败,都与他自己骨子里的农民情结有关,这既是一种不可割舍的乡愁,同时也是一种愚昧落后的象征。李佩甫对乡土表达了一种比较矛盾、复杂的态度。是乡土成就了李德林,同时又是乡土毁了李德林。在婚姻失败的同时,他的人生也彻底走向毁灭,一度以服务农民为己任的博士,在当上副省长以后,却沿着人生的歧途越走越远,这种转变也与城市化的进程有关,直到李德林被执行死刑,彻底完成了信仰的颠覆。 除了李德林,小说对赫连东山的塑造也十分成功。在整篇小说中,赫连东山一共处理了四个案件,并成功破获,但是他所收获的却都是“失败”。赫连东山脑出血之后蹒跚的脚步是一个时代的缩影,也是对现实最有力的叩问。当然,作者对现实的批判并不局限在高官等特殊人群,而是将范围扩至每一个普通人,是一部“人民的批判书”,在生活列车高速运转的当代社会,所有人都在变,且不可逆。 在形式和技法层面,李佩甫延续“双板块结构”的写作模式,小说分别以李德林和赫连东山为中心交叉叙述,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但同时又指向同一个主题。李佩甫一直坚持现实书写,《生命册》《羊的门》《城的灯》等都是对现实的深刻描摹。“特定环境中的至高无上者”“年轻一代的叛逆者”和“社会底层的逆来顺受者”等形象的塑造,笔触都指向现实,《平原客》对“花世界”集团、“梅庄”的描摹着力点也在现实批判。作者聚焦于反腐题材,故事也是有原型的,但是并不只是写腐败而已,他的笔触伸向了更深层次的一面,那是关于人的灵魂的书写,对人类命运的思考,对人性的拷问。 李佩甫写的依然是他心中的“平原”,是“人与土地”的对话。小说的题记“麦子黄的时候是没有声音的”在正文中出现了三次,出自于《圣经》的题记传达出一种宗教感和哲理性,是一种独特的生命体验思考。李佩甫说过,平原是生他养他的地方,是他的精神家园,也是他的写作领地。“我作品中的每一个人物,都是我的亲人,当我写他、她们的时候,我是有疼感的。”在《平原客》这篇小说中,这种疼痛感表现得最为明显。李德林一步步走向毁灭,既是现实批判的需要,也是对人们失去对土地热爱的失望与痛心。尤其是对生态破坏的着墨更是如此,干涸的池塘,消失的植物,疼痛的树木,污染的空气等都是作者深感痛心的地方。在李佩甫的很多作品中,有大量的篇幅在描写植物、河流、民居、风俗等,这些环境旁白并不余赘,而是发自对其真切的热爱,他是用笔在亲吻这片土地和土地上的一切。 李佩甫一直在探寻城乡文明的关系,对乡土文明的溃败深感惋惜与痛心,对都市文明带来的人性异化进行了批判,但其立足点并不仅仅是批判,而是超越批判的思考,是一种哲人式的叩问和理性化的思考。李佩甫爱土地、写土地、思索这片土地,小说中的李德林不断追求婚姻,一次次失败,坚持理想,一路打拼,但最后走向毁灭;赫连东山用心办案,却一次次以失败告终,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错,仅仅将其归结为城市文明的冲击是远远不够的。小说中关于人与土地关系的思索,正是作者对这片土地深沉之爱的结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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