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多勇的写作极富探索精神,同时又扎根于现实坚实的土壤。他生长在淮河流过的地方,他说过,淮河是他的母亲河。他在访谈中说,自己的作品有两类:一类写“历史”,一类写“当下”。写历史基本就是童年记忆,写当下的作品同样也能看出记忆对他的影响。他是在夯实乡土记忆的基础上,来写当下的乡土和生活,有厚厚的记忆底色。《淮水谣》就突出体现了曹多勇的这个特点。正如他在小说的后记里写的那样,这也是一本关于记忆的书。让人感到很惊喜的是,作为乡土文学的《淮水谣》,既有着曹多勇小说固有的精神与特色,同时,又有着新的可贵的创新与探索,可以说是乡土文学在新时期的富有开拓意义和价值的优秀文本。 《淮水谣》的结构极具艺术创新意味。从形态上说《淮水谣》仍是传统现实主义的小说,然而,尽管传统,却新意十足。结构问题表面上看是形式问题,往深里追究,它与内容密切相关。《淮水谣》的结构是在观察和剖析写作对象中生发出的,是作家对小说总体精神与思想,经过深入思考和高度把握的结果,它反映着作家对小说中人物、命运、环境、甚至血脉与精神文化传统的精深考察与透彻领会。《淮水谣》写的是淮河边上的一个乡村家庭,先从第一辈的父母写起,再写大儿子、二儿子、三儿子、小女儿,然后辐射到儿媳、女婿等。我把它叫做从伦理上进行结构的小说。这个结构是根系形态的,主人公韩立海吴水月夫妇是根,从他们那儿发散开来。表面看来,是10个人物各自登场,各奔前程,而在更深层次,却是由近而远、由表及里,是一脉相承、血气相通的。这样的结构形式,形散而神不散,他们的命运遭际与生存轨迹若隐若现地发散着来自乡土深处的人文气场、精神氤氲与风俗神韵。在《淮水谣》里,小说的结构就是这样与小说的内在相连,让小说生动、丰满起来。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淮水谣》的主题包含了很多新的东西,是有着新的开拓的。但是他的这种“新”又藏得很深,有时候粗读可能没有发现。这里只着重说一点,《淮水谣》其实写了一个普遍的观点——在乡村的人都想离开乡村。小说主要情节是写韩立海四个儿女包括韩立海自己都想离开乡村。小说每一章都写他们是怎么离开乡村的。小说最开始韩立海也是想离开乡村的,他到煤矿去,差点离开了,因为有了吴水月以及其他原因,他留下来了。其实,但凡对农村有点了解的都知道,农村人都想到城镇去,有些农村的孩子在企业工作很辛苦,虽然很艰苦,但是他们也不愿意回到乡村。可以说,曹多勇的《淮水谣》真实书写了乡村人的这种普遍的愿望:向往更好的生活,有着强烈的离乡愿望。《淮水谣》的深刻与新颖在于,他在写逃离主题的同时,还有另一个主题:恋乡。这就使得《淮水谣》笼罩着一股浓浓的乡愁。这种将逃离乡村和乡愁、乡恋放在一起的写法,构成了一种独特的饶有意味的互文关系。在这里,离乡情结与恋乡情结是乡愁的一体两面。而当这二者会合到一起时,乡愁主题不仅出奇地完美,更具有着新时代所独具的复杂况味,有着一种当代乡村人,甚至是所有当代人精神深处扯不清剪不断的纠结与困窘。 正是在这一点上,曹多勇的思索有了新的开拓,他使得乡土小说在精神包蕴上大大地丰厚了,具有了传统乡土文学所不具有的丰富性、新颖性与深刻性。《淮水谣》为我们提供了一种切入乡村历史与现实的新思路:人与土地的关系不是简单的追求更好的生活,脱离土地逃往城市,这不是中国农村的根本出路,更不是农民的理想归宿。今天人们为什么还留恋乡土、向往乡村?为什么会有浓浓的土地情结?这是因为土地造就了一种生活方式以及文化定势。《淮水谣》不回避这一点。小说告诉人们,其实乡村的人知道什么生活更美好、更舒服。想离开乡村是人之共性,小说在写出这种人之共性的同时,还写出了对乡土的爱、对乡土的怀念、对乡土的坚守。《淮水谣》正是这样写出了土地造就的一种文化、人格与人性,这种文化不仅铸就了生活方式,更铸就了真实的独特的个体的人。这样的人就会留恋这种生活方式,留恋这种生活方式所赖以存在的土地与乡村,留恋其背后更为深邃、复杂与奇妙莫名的感受、记忆、情绪、身份认同、价值认同与生存体验认同。所以吴水月死了都要葬在大河湾村,而韩立海那么穷都要养猪,使劲把孩子送往城市,但是他还留恋土地,留恋土地是因为他的生活方式造就了他的文化性格。小说在这个层面上,又将对乡土的怀念与坚守与“家”联系起来,这就深深地触及到中国人精神深处的“根”。《淮水谣》表达了曹多勇对“家”的理解,也表达了他对“家”的忧思。“家”这个中国社会、乡土文化中最基本的元素,这个中华民族精神与魂灵的居所,在现代化的进程中,其凝聚力在销蚀,而没有家或者远离家园的人是多么凄惶、迷惘与漂浮?小说《淮水谣》传达的就是这样一种忧思,是乡土中国数千年情绪记忆与精神积淀的苏醒、感应与喟叹。所以,《淮水谣》在乡土叙事上的创新,不仅仅表现在形式上,也表现在思想主题上。 《淮水谣》作为乡土文学富有开拓性的作品,之所以如此扎实而厚重,是源自曹多勇对淮河的深厚感情,更是源自他多年来潜心乡土文学的创作。几十年来,曹多勇写淮河的小说无论在数量上还是质量上,都很可观。我以为其乡土文学创作,堪称安徽乡土叙事的标示性文本。安徽的乡土文学有自己鲜明的特点与独特的美学价值,曹多勇的小说可以用“绵”来概括,它有一种水的滋润,却又有水的韧性与执著。以曹多勇为代表的安徽乡土叙事里的生存也有艰难,但人与土地的关系是友好的。生命主体在安徽大地上往往是坚韧顽强而乐观地抗争着的,是始终满怀希望的,是直立在土地上的。《淮水谣》用积极、乐观的姿态去面对乡村、面对叙事对象,它扎根于淮河大地,写出了淮河人家真实的生存,写出了淮河养育的人们精神上的坚韧与倔强、本分与善良、深情与质朴……正是从曹多勇的小说里,人们开始真正接触和认识到,为一条伟大河流——淮河养育的人们是怎样在历史与现实中生存的,他们的生存又体现出怎样的精神与气质、性格与情怀、精彩与苦难、沉沦与梦想……可以说,曹多勇的《淮水谣》是乡土文学的新开拓,也是为安徽的乡土文学做了开拓性与奠基性的工作。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