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加《我眼中的风景:生·死》:我们仍然具有真正思考的能力
对我来说,焦加只是一个概念。我没有见过他,此前也没有读过他的一言半语。但是,身边的人一旦提起焦加,就会说:焦加?那可是一个有水平的人!但是,怎么个有水平,我还是没有具体的感受。直到读他的《我眼中的风景:生·死》,才知道为什么人们这么说。 《我眼中的风景:生·死》可以说是一本关于生命意义的随笔集,由上下两部分组成。其上篇主要讨论生命的各种存在形态,下篇则主要关注生死问题。这两个方面综合起来看,焦加所思考的正是生命——其存在的状态,与自然、时间的关系,以及生命自身具有的价值,生与死的关系及对生命价值的影响等等。思考这样的问题,似乎是哲学家的工作。巧合的是,焦加恰恰有学习哲学的背景。但他从事的工作并不是研究哲学问题,而是新闻。不过,这种经历也使他的思考表现出某种优势。这就使他的著作呈现出一种融哲学与文学、史学及社会体验于一体的特色。他的文笔自然舒畅,并不滞着于生涩的概念、范畴,而是表现出突出的生动性。他并不局限在思辨的层面,而是更多地介入了生活的层面。这使人们在阅读时能够很生动地感受到他行文的情趣与人格的温度。令人感慨的是焦加对中外古今典籍的熟悉。在这本并不厚的书中,焦加引经据典如行云流水,运用自如,恰到妙处。这显示了他的学术准备异于常人,也是他心净如水,不求功利,进行真正的思考的体现。 人类进入近现代以来,生产力得到了极大的解放。人类的创造力——主要是针对自然的——也空前地得到了激发。随着一个又一个创造成果的出现,人类既发现了自身所具有的伟力,也感到了由此而来的迷茫。不断地创造,不断地因创造而出现的科技神话同样激发了人的欲望。在人类主动性得到强化的同时,人类的被动性也日渐突出。这就是人类认识到了通过自己的智慧、努力能够实现更多的愿望——或者说欲望。而这种愿望却又是如此地层出不穷,日见膨胀。在这种强大的愿望面前,人类又感到了自身的渺小。因为欲望总是填不满的,不断生长的。人们急于实现可能实现的欲望,又忧虑于一时难以实现的现实。焦虑、失望、浮躁、短视……使人逐渐异化。人所做的一切似乎并不是为了人自身的存在与幸福,而是为了某种能够标志存在与幸福的“符号”。在这样的背景下,手段与目的发生了颠倒,过程与结果发生了逆转。很多情况下,人们是在为功利而思考,不是为自身而思考。或者委身于名,或者委身于利,或者委身于无可奈何的不得不然。而那种纯粹的、真正的、不求功利的思考却日益稀少。焦加《我眼中的风景:生·死》似乎与这些被异化了的思考言说不同,是一种不求回报的表达。他关注的是人的心灵世界,并不希望自己能够解决什么具体的问题,或者得到什么现实的名利,甚至我们也很难说,他的书写是什么——哲学、文学、或者其他。他只是把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表达出来,为我们揭示出生命存在的种种形态。这其中当然也包含着他自己的某种价值选择,并由此而告诉我们如何对待生命。这种不计功利的言说能够证明,在这样一个浮躁、焦虑的时刻,我们仍然有真正的思考。这正是我们能够走向未来的一种希望。 总的来看,焦加是一个乐观主义者。但其实用“乐观”来形容焦加似也不够准确。也许用通达、泰然这样的词更准确一些。他应该是对生命的思考、体验达到生命之内里的少数人之一。其实关于生命,我们很多人并没有认真的思考。我们所接受的多为一般性的、表面的表达。比如,人们很注重生,并希望自己能够长寿。但是焦加却借古人之言说,百年犹厌其多,况久生之苦乎?就是说,人活到“百年”已经很多了,活得太久是很“苦”的一件事。他在书中讨论了之所以如此的种种原因,如亲友凋零,久而无识;时代隔膜,今非昔比等等,都是人生太久的“苦楚”。因此,人的幸福也并不一定是长寿,而是要有意义。不论是人生的哪一个阶段,都有其美好的价值。问题是我们能不能够感受到这种美好。当人们能够感受到这种美好时,就会珍惜生命,尊重生命存在的规律,而不会有无妄之想。生命,虽然并不是永恒的,但也不是“无常”的,而是有其必然规律的。尽管就个体而言,可能会有意外,但就生命的通常形态而言,是有规律性的。所以,我们对于生命,应该有一种积极通达的态度。 虽然文艺复兴运动以来,东方文化,特别是中国文化对西方,主要是欧洲产生了积极的影响,但随着欧洲的兴起,在其经济贸易日见强大的情况下,思想文化也逐渐转为强势。一种比较突出的思潮即是否认或者遮蔽东方文化及其对人类文明的贡献。“西方中心论”渐成主调。在这样的背景下,东西方文化之间的对立抗衡亦成必然。人们更强调相互之间的不同比较多,而探求相同或相近的比较少。这也反映出一种文化上的对立及由此而形成的互不认同。文化形态之间的不同自然是一种常态,但不同文化形态之间是否具有相通性,人们的研究还比较少。这种探求不同文化之间的区别以及相通是人类面临的一大课题。《我眼中的风景:生·死》并不是一部对中西文化进行对比研究的著作,但在其大量的对中外典籍的介绍引用中,仍然可以看出作者对中西文化的一种态度。焦加可能更主要的是强调中外典籍中具有相通性的地方,以论述自己的观点。如在讨论“死的企求”中,焦加就介绍布尔塔赫《生理学》中关于古希腊老年人对于生死的态度。古希腊老年人“绝大多数都不怕死,并且,常常很诚恳地企求死;一些年老体衰的人,像康德一样,甚至把这种企求提升为焦急的渴望”。这种态度与中国民间的一些长寿老人一样。作者甚至介绍在自己的家乡有一种“寄老”的习俗,就是在人到了一定的年龄后会到寄老窑中“寄老”,直到老死。尽管焦加并不着意于这一方面的问题,但仍然为我们研究不同文化之间的相通性提供了一种可能,具有非常积极的意义。在他的这部书中,所示类似的相通之处仍然很多。 进行真正的思考,需要有科学的方法。但是,就目前人们的思维方式来看,多有偏差。或者脱离具体的历史环境,不顾特定历史时期客观条件的制约,简单地得出自己想要的结论;或者只说问题的一方面,忽略或无视问题的另一方面,看不到事物在发展变化中的转化,从而得出表面性的结论;或者抓住一点,不及其余,见树木而不见森林,对事物的整体情况没有深刻的认知,只纠结于个别的、局部的现象;或者不做艰苦细致的调查研究,凭主观印象、一般感官来草率地认定某种结论。更有甚者,出于对功利的获取往往遮蔽某种事实来误导人们的思考。而焦加则保持了个人的独立性,并不追求某种既定的结论,或者期望得到什么回报,而是在大量的阅读、研究,以及个人的体验中进行思考。他能够在讨论问题的某一方面时,洞察问题的另一方面,在看到生命状态的某种意义时,发现其转化变化之后的另一种价值。许多思考是我们在凡俗嘈杂的现实中无暇顾及甚至从未涉猎的。如他讨论很多人之所以能够成功,建功立业,是因为有比较长的年龄,或者说活得寿命很高,所谓“不可无年”。但是,人生并不是一味地获得高寿就是好事。反而,一个人由于年龄过长,也会带来生命的痛苦,其意义也将大打折扣。又如,人们往往“悲秋”,是因为人到暮年,生命即将凋零。这确实是一件非常伤感的事情。但是,焦加却又发现,事实上人生的不同阶段都会有不同的美好与幸福。他用古人的智慧来说明这一问题。如刘禹锡的《秋词》就说“自古逢秋悲寂寞,我言秋日胜春朝”。而叶梦更是在他的诗中把秋天赞为“一年好景”。“一年好景君须记,正是橙黄橘绿时。”亦因此,人生的秋天也许是人一生中最好的时期。这种观点在西方也有人认可。如古罗马的思想家塞内卡就认为,“这个处在衰退边缘的年龄有他的快乐……耗尽自己的欲望,把它们留在身后,那是多么美好啊!”在我们的思考中,不仅看到事物的一面,而且能够看到事物变化中的另一面,是需要智慧的,也是需要定力的。当我们被爆炸的各种信息捆绑时,尤其需要这种智慧与定力。在这本书中,重要的不是我们知道了作者通过自己的分析告诉了我们什么,而是从这里让我们感受到,今天,即使社会发生了怎样迅猛的变化,生活的节奏如何快捷匆忙,人们的心态是怎样的浮躁难安,我们仍然有人能够静下心来进行真正的思考;我们仍然具有进行真正的思考的能力与可能。这是至为重要的,也是至为可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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