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西藏,声声慢》是鲍贝的第六本散文集子。许多小说家似乎特别怜惜自己的笔墨,他们钟情于虚构的故事,为笔下的人物深情,却不是特别情愿过多表露自己的心迹。于现实的世界,他们更像一群夜行的隐身人。鲍贝在小说创作之外,耗费了如此巨大的心力,写作了这未必讨好的散文,便不是一个寻常的、合群的景观了。 不过,鲍贝的散文,尤其是她的游记与她的小说也并不是全然没有关系的。我注意到,她的小说极喜好取用一种轻慢的旅行叙事手法。比如《观我生》,小说写一位都市的女子在不丹的奇遇,借偶然同行的旅伴之口,叙写一位僧人自我救赎的经历,并以沉思她甚为偏爱的生命无常、信仰之悖论与艰难的主题。新近作品《转山》更是如此。这篇小说几乎都是作者在转山途中的“见闻”,几位不同的女子,背负各自不同的心事,在艰险的路途上,追索生之意义为何。在鲍贝的这些旅行叙事的小说里,弥漫着彼岸不知如何抵达的迷惑,更有一种异常强烈的、不可抑止的、急欲宣泄的气质。也许,她是极不满意这些虚构的故事了,更是不愿过分地为这些命运奇特、内心苦痛的女子伤情了;故而,小说完成的某一刻,她便动了新的念头,决心自己亲自要再做一次精神的漫游,留下的,便是这本书中如温茶一般的西藏游记了。 散文集《去西藏,声声慢》末页的简介中,鲍贝说她“自2005年以来,往返西藏二十余次,足迹遍布西藏各地”。我想,这应是她自然的、浅白却深刻的自述。由此,我们再去读她十多年来陆续写下的这一篇篇藏地游记,或许会情不自禁地生出恍然如时空穿越般的感觉。十多年的路途,因了在藏地,若做一个加法,一定是极遥远、极遥远了。这般的远,该是一种孤独至泣血的远吧。散文集的许多篇章最后,鲍贝所标注的写作的年份应该也是特意的了。这时间,似乎在提示我们这般的事实:现在,如果,你再去那个地方,已不是过去的那个样子了。因而,这些时间也一定是让她心跳加速甚或特别疼痛的了。 每一次游历归来,因了新的介入与不同的体验,鲍贝笔下的文字,其意味也是不同的,有如万物自然的生长一般。“晚期”西藏之行以《一座老王宫和我的一篇后记》为突出的代表,这也是整本游记中最长的一篇。这篇游记在我读来,其实就是一个极为传奇的故事,她斥巨资要在拉萨“造园”梦想的破灭,似乎也在提示着我们:神秘的美好,常常只是我们一厢情愿的虚构;阳光普照之地,亦存有阴影的蛛网,暗中一次次地觅求捕获我们善良之心的时机。 文字的酥手抚摸着我们,可教我们暂时脱离雾霾,归隐于静静的山林,潜伏于远方的远方。我特别喜欢这本书中她初历藏地后的文字,它单纯、清澈,时不时暗自垂怜的泪水也让人觉得可亲可爱。《夜宿嚓卡》《一场明朝的雨》《月光旅馆》等篇幅极短了,附着了诗性的光芒,照亮了内心的交响,使得读者亦受到了如临初雪般的感动。 鲍贝的文字轻灵而婉转,颇有浪漫诗人抒情的特征,即便如此纪实的记游,也极多“慢处声迟情更多”的色彩。所以,鲍贝才会写出如此伤怀的话:“而我,一个没有信仰的女子,在路上走走停停,内心充满犹疑,不断在自我抵触中将一种思想进行分裂或者拼合。就像一个迷路的人,一次又一次任茫然的目光飘移向每一个路口处。我世俗的旅行目的,也许在很多人眼里,和一个朝圣者一样扑朔迷离,无法解释。” 读过鲍贝的这本书,一个疑问总是悬在我的心间:游记这样大众化的文章样式,缘何吸引了这世上许许多多的文人?乘了游记的舟船,我们的肉身又将驶向何方?这种感觉,在过去翻检沈启无编的《近代散文钞》时也有过。彼时殊深的印象是,这本集子极多有晚明小品的游记。费了许多时间,找出这本看过许多遍的书,统计了一下,在172篇选文中,游记竟有64篇之多。又翻黄开发所写的重印序言,他对此现象的解释是:“这一派作家努力摆脱世网,走向自然,怡情丘壑,视山水为知音。”我于是就想,他的这个极简约的说法,不知是否也可合了鲍贝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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