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山的每一部作品,都有一个颇具文艺范的,极为精致的书名。她改了笔名后推出的最新散文集《月童度河》同样如此。两年前,她还叫安妮宝贝。而从安妮宝贝到庆山的转变本身,或许就体现了她理解中的,同时也涵括在这本新书里的“度”,一种行进的状态。 庆山解释说:“月亮是非常清净的一种象征,同时有某种很天真、很出世的状态。河是我潜意识当中觉得这本书应该有水,有水的含义在,所以最后定下来这个书名。” 作为《素年锦时》之后九年来第一部真正意义上的散文集,庆山在这部散文集里用清简的文字,记录了对生活的观察和思省。阅读、写作、旅行、自我修习,对情感的体悟,与亲友共处的点滴,以及生活的琐碎细节。这些在时间中累积的文字,如实展现了经由思考步步前行的心境,是对往日的梳理,亦是一路的探索与成长。正如她在书中所言:“把这几年的痕迹和记录,打包整理起来。在其中,可以看到盛放与凋谢过的花朵,结出的果实,以及坠落在泥土中的新的种子。” 而庆山自谓的新,或许在于这部散文集有别于《眠空》零散、跳跃、私人形式的记录,也不同于《得未曾有》的对话形式,而是以旁观者的姿态,不做评断地将他人观点如实呈现。庆山说,全书记录了她在2014年前后的想法,这些文字很多源于脑中一闪而过的念头,有的是在旅途中,有的是在临睡前,有的是在早上醒来时,“都是我的思考、观察,我看到的和想到的,是很个人的体验”。 然而这很个人的体验,何以总能引发很多人的共鸣?即使她放弃家喻户晓的笔名也不曾对此有什么影响。2000年后,庆山就离开了网络。但如今她依然位居“中国网红”十年排行榜的榜首,拥有千万微博粉丝。而在个人微信公众号预告新书即将上市后,这本书在数小时内就登上各大电商图书排行榜前列。 答案或许隐藏在独特的生存状态和写作路径里。庆山曾说:“很多作品无法走入读者内心,是因为人物不具备个性和态度,也不呈现人格力量。沦落在集体和概念中的人物,很难引起心灵激荡和共鸣。”而她的生活以及她的写作,就是要从这种为集体覆盖的生存方式中走出来,呈现出个体内在的生命探索。她是这么身体力行的。曾有两三年时间,她时常出发去远地,置身边缘之境,沉淀身心,处于某种幽闭、酝酿的心意蓄养的状态。这两年,她开始回归家庭,将时间留给所爱之人。她坚持每日五公里的行走,也在微博、微信公众号持续留下文字,内容却在喧嚣的网络世界中显得独立。 与世界的这样一种既相互依赖又彼此独立的关系,也在这本散文集描写的母女关系上有真实的呈现。庆山说,作为母亲,既肩负让女儿健康成长的责任,又不能丧失让自己成长的能力。 对于孩子,“有什么可以着急的呢?孩子总是要按照自己内在的节奏慢慢生长起来。没有什么是比保护天性和保持愉悦和活力更重要的事情”。让女儿按照想象力和天性去成长,时时感受到欣喜,将快乐和自尊摆在首要地位,是她的“教养之道”。 而无论是出门远行,还是回归家庭,庆山所关注的始终是自己的内心。如她自己所说,如果心有方向,不管外界与外境如何,都可以获得一处栖息之地。这几年中,庆山作为母亲眼见新生命的成长,也失去亲人经历离别。但如同钟摆在动荡起伏之中,她总能回到平衡的中心点。 这恰恰是现代人极为缺乏,又极力寻求的。如庆山所说,当今社会在以经济发展作为唯一价值观的同时,人们忽略内心存在,也麻木于自我与外界之间的感知力和心绪感应。科技带来快速和肤浅的即时满足,人们却缺失以专注和敏感来彼此体察的心力。在她看来,要重新获得这种心力,并不是要紧跟时代潮流,而是如日本著名词作家阿久悠所说,不惹眼,不闹腾,也不勉强自己,做一个落后于时代的人,凝视人心。惟其如此方能理解,藏书人韦力对古书抱有的癖好和痴念,何以会引起她的惺惺相惜之情,并最终把两人思想的碰撞,于三年前结集为《古书之美》。 正如有评论所说,在不隔而亲和的相遇中,庆山不仅看到了传统文化于一个现代人身上所折射的熠熠光泽,同时有幸走近了韦力这个古风犹存的现代人的书斋,感受那种不事装饰以书为主的隐秘而静默的世界。 庆山从来不在书里空泛地写下自己的感悟,而是借助于对人和事的细致描写。毫无疑问,正是这种由具体而微生发出的感悟,为她赢得了很多读者的心。但也正是这种近乎刻意的细致,让不少读者认为她有很强的物质倾向或小资情调。庆山对此不以为然。她觉得当下这个社会,人们把美和优雅的心得体会定义为矫揉造作,把敏感细微的心绪表达和内心感受贬为无病呻吟,似乎只有流于大众的单一的无个性的价值观趋向才能让人心安理得,大大咧咧无所顾忌没有心得地活着才是一种正常,这些论断形同于精神贫乏的暴力。“事实上,只有用心体会微小事物和细节在‘道’之中的归属,才能在意念上实现与宇宙的归顺合一。” 但凝结于事物和细节之上的心绪,在庆山看来,却是时时有所变化的。在新书自序中,她说,书里的文字,只是一位写作者单独的心灵清理的记录,是过去时。 “也许在你阅读的此刻,当下,我已有了新的生发。作者在不同时期的观点与价值观会发生变化。表达无止尽,并处于变动之中。但这正是一种如实和行进的写作。变与不变的感受,也在于阅读者的心境有没有产生对应。” 或许庆山的文字之所以能长久地吸引读者,就在于她珍视这种对应,并在自己的变与不变中,敏锐地找到这种对应性。就像她在随笔集《眠空》自序中所写,表达和阅读,得以触摸到深处的自己,并相互发生联接和印证。这种印证,有时在我与我之间,有时在我与你之间。“他人文字是一种启发、借鉴、对镜自照。它们也会在有感应有因缘的生命之中,播下漂流的小小种子。这是美好的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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