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我的一部以唐代诗歌文化为吟诵对象的诗集,由中国出版集团上海东方出版中心推出。出乎意料的是,这本只收有32首诗作及相关互文注疏的诗集,甫一上市即受到广泛关注:当当网、京东网等网络书店,均在不足24小时之内全部售罄——这可能是近年来颇为罕见的诗集热销场景。出现此种诗歌盛事,看似偶然,实则包含着某种必然性:它可能是人们内心久已潜存的渴望与期冀,突然在这本小小的诗集中找到了点燃的火种。 让珍贵的火种得以孕育并最终成就燎原之势的母体,不是别的,正是我们伟大的文化传统。文化传统就像是一条永恒的河流,它不仅流淌在大地之上,也流淌在我们的血管之中。传统从来就是活着的,传统从来就不会死去。 传统文化于我的诗歌写作而言,拥有无尽的滋养。无论是在我的个人诗集《观物》还是与友人合著的《诗:三人行》中,均可清澈地呼吸到那来自汉语深处的醇香。而当下一些诗人对传统的理解出现误读:他们不仅将传统与现代性割裂开来,并且将传统与清晰、鲜活的诗风隔离起来。实际上,诗歌或艺术的现代性,并不是一个确定的概念,它是一个不断移动变化和生成的概念。通常被认为最早提出“现代性”一词的法国诗人波德莱尔就认为,在每一个古代画家身上,都能体现出一种现代性。任何时代的诗歌与艺术,都有其现代性的一面,传统与现代性,从来就是形影相生的。对于《诗经》传统来说,屈原的写作是极具有现代性的;于绮丽宫体诗,张若虚的空明则是一种彻底的叛逆;同样,陈子昂也绝对是初唐时代的现代诗人。我的组诗《感遇陈子昂》,即是献给这位卓越的唐代先锋诗人的。陈子昂在《与东方左史虬修竹篇序》中,倡导诗歌应具备 “骨气端翔,音情顿挫,光英朗练,有金石声”的品质,这正是唐代诗歌所热切向往的现代性品质:清晰的表达,清澈的力量。 传统文化是我们可以不断重返、永不衰败的故乡。德国18世纪后期的天才诗人诺瓦利斯认为:哲学就是一种乡愁,是一种在任何地方都想要回家的冲动。按照匈牙利学者卢卡奇的说法,这个故乡的核心是古希腊史诗时代。那时的生活与本质是同一的,人们内心流淌着抒情的河流,人与物,人与天地自然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后来,这种物我同一的境界被割断,甚至被对立起来。因此,哲学家们的乡愁,就越来越浓重和悲伤。要怎样才能回去呢?另一位德国诗人荷尔德林认为,应该依靠美学、艺术和诗歌。这个故乡,很多时候与地理无关,或者再进一步说,凡能让我们的灵魂安静下来、驻足下来的地方——比如唐诗,就已经接近了故乡的境界。 2013年岁末,整个中国被铅灰色的雾霾所笼罩;有一天,我感觉自己被唐诗的光芒所照耀。在彼时,唐诗成了我的精神故乡。那本名为《唐诗弥撒曲》的诗集由此诞生,它是向巍峨诗歌传统巅峰致敬的一组作品。 诗歌评论家胡亮在批评我的诗作时敏锐地观察到:“唐诗的朗照让诗人回到寂静、寥廓和明亮,就像回到故乡,但我们切不可轻于宽怀,因为‘在才华散尽的修辞中’,向以鲜已经看清他自己,以及很多——如果不是所有——当代人的命运:永失我心。”而另一位年轻的诗学研究者刘诗晨则从中看到了盛世迷思。一首唐诗,凭天人眼界、诗史梗概,博通古今,追念先贤,情兼雅怨,却道破大唐盛世的秘密。 俄罗斯诗人马雅可夫斯基说,要创作一首优秀的诗作,须从成吨的语言矿藏里熔炼出诗句。这成吨的语言矿藏,只可能蕴藏于悠久辽阔的传统文化之中。我们如想写出无愧于时代和民族的中国好诗歌来,在经历了欧化失语的痛苦与徘徊之后,只有回过头来,以全新的洞见和伟力,不断向传统文化的绵延矿山勇敢掘金——这是汉语诗歌的正道——除此之外,中国诗人们已别无选择。(向以鲜)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