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感而发】 时下截句流行,朋友圈不乏日日更新截句者。我知道截句,是因为在朋友家看到一套《截句诗丛》,随手翻了翻,感觉挺复杂。书的厚度与截句的单薄身影形成强烈对比。新诗百年迎来截句热,并不可贺,相反却令人沮丧。百年来,诗坛争论不断,流派如云,各种思潮此起彼伏,但至少都是在诗的名义之下。如今的截句观念纯粹是以诗句的身份来博得诗坛的瞩目,实在有些让人心塞,不吐不快。 截句的倡导者认为,截句是一种源自古典又有现代诗歌精神的诗歌文体,并融合了截拳道大师李小龙“简洁、直接、非传统性”的美学理念,强调诗意的瞬间生发。截句的终极意义,是唤醒更多普通人的诗心。这样的想法令人崇敬。不少截句短小精悍及其传达的现代性体验也确实与截拳道的“简洁、直接、非传统性”一致。即便如此,截句与截拳道仍是背道而驰。它们虽然终极目标一致,但手段截然不同。 “截句”这个名称,就很容易引起误解。它指示的就是句子,被截取下来的句子。打个比方,截句就像豆子,是从豆荚里剥离下来的。字面上讲,这个名称也可用来指任何一段截取下来的句子。这不就是诗的形式的“名人名言”吗? 截句源于李小龙的截拳道,但事实是截句的“碎片化”恰恰违背了截拳道的“整体”精神。李小龙非常重视生活的“整体性”。他说:“面对瞬息万变的情形,练习截拳道的人应该能够适应具体环境,而不拘束于人为的机械招式。其行动应该如影随形,其使命就是顺其自然地完成‘整体’的另外一半。”面对对手力量,应该顺势而为,而不是正面冲突。刚与柔是一个整体,刚柔相济,对手刚,你就以柔相应。他还说:“集中注意力是缩小心灵的思考范围,但是,我们关心的是人的整体生活过程。如果全神贯注地盯着生活某一方面,也就是鄙视生活。”然而,截句恰恰是让人聚焦生活点点滴滴的感悟,甚至陶醉其中,久而久之,势必让人视野狭窄,忽视整体生活。打个比方,截句让我们过于留恋浪花之美,却让我们看不到整个大海的广博。 对于截句究竟是不是诗歌,其实截句的实践者自己也前后有些矛盾。在一个场合说:截句是一种诗非诗的文体,比俳句的姿态要开放。但另一个场合又界定说:从更广泛的诗歌爱好者和文学读者层面来说,截句是一种没有诗歌名字的在四行之内完成的短诗,或者说,截句是最短的现代诗歌。现在的截句没有诗歌名字,往往是灵感迸发时的几行诗句。而日本俳句却往往有名字,像松尾芭蕉的俳句《古池》就是一首意境优美韵味无穷的短诗:“闲寂古池旁,/青蛙跳进水中央,/扑通一声响。”即便是写得最好的截句,仍然是“无头”(没有名字)怪物。诗无论长短,作为艺术作品,都是一个整体,有开头有结尾,有其自身文脉,不可能像截句这样横空而出又莫名结束,毫无章法可言。时下的截句俨然是作为一种诗歌观念的产物,却不能算作真正意义上的诗,因为孤句不成诗,正如孤燕不成春。 然而,情况好像并非这么简单。截句也可能会成为诗,就像蚯蚓被截断的一部分,也可能成为新的蚯蚓。举个例子,卞之琳的《断章》是截句吗?按照眼下的截句标准,《断章》绝对是截句,是有诗歌名字的截句。全诗两段四句:“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即便是断章,仍然是章,而非简单的句子组合。所谓的“断”,其实是在呼唤“全”。此诗高明之处在于以碎片写整体。四句前呼后应,通过时空中人物之间的相互勾连融合,绝妙地呈现出世界本身的整体性。如果时下的截句都写成这样,也许就没有“截句是不是诗”的争议了。 时下的很多截句,只是一组诗句,没有整体架构,只是诗人的日常诗句训练而已。试想,诗坛到处充斥这种半成品的诗歌,是诗歌的幸运还是不幸呢?半成品以成品(诗歌)的姿态出现在世人面前,是不是影响了真正的诗歌品位? 从文化上看,截句当属碎片化的现代生活的表征之一。与网络上的碎片化阅读和微写作密切呼应,截句观念的提出成功地营造了一个全民都可以写诗的氛围。可以说,截句写作助长了眼下的“微生活方式”。但长此以往,就像盲人摸象一样,无法体验到整体的生活。 截句也并非毫无意义。在认同截句属于诗句而不是诗的前提下,才可以谈截句之美及其价值。好的截句,当是写作者用诗意烂漫的句子记录下来的点点滴滴的生活感悟。它们是生活大海里的珍珠,在困顿的日子里,这些被捞取的珍珠足以闪亮这个世界。这些截句,某种意义上,就是个人的生活智慧宝典。从理论上讲,截句可以是一句,也可以是多句或多段,但到底多到多少,尚无定论,也不可能有定论,因为作为截句,本身就是局部,也就无从谈及整体。在这个越来越“微”化的时代,我觉得“微型诗”倒是个值得探讨的诗歌话题。微型诗既然是诗,就可以着眼于整体谈其长短。个人倾向于以古诗绝句四句为限,把不超过四行且具备相对完整性的短诗称作微型诗。 (作者单位:安徽师范大学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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