鸦片战争以后,中国人在思考一个问题:为什么我们落后了?痛定思痛,开始引进西式教育。这是一种现代教育模式,它有两个特点:第一,现代知识的海量学习。我们在中小学开设了许多课程,如物理、化学、地理、数学等,这样的知识在中国传统教育里是没有的。第二,教育形式的巨大变化。我们开始进行班级教学,在学校里有一年级二年级三年级,每一级又分了许多学习单位,加起来就叫班级。班级教育的优点在于极大地提高了教育效率。 引进西式教育的同时,我们还做了另一件事,那就是废除读经。以前七八岁的孩子进入私塾,老师发的第一本书是《论语》,读完以后再读《孟子》。这么一本一本书读下去,就叫读书,所以孩子也叫读书郎。但废除读经后,学生不知道读什么了,于是就有了“语文”这个课程。 这里面也有问题:语文教材里可能有《论语》选读、《孟子》选读等,但这样的经典选读,一不具备整体性,二不具备系统性。结果是,特别容易变成碎片化的知识、不成体系的知识,对学生认知能力和逻辑能力的培养弊多益少。 传统社会的人,读的书其实并不多,但年纪轻轻就成了大师。比如孔子,20岁的时候就成为那个时代最博学的人;司马迁20岁的时候成为汉朝最博学的人;唐朝以后,科举考试普及了,那些考中进士的人,任何一个放到今天似乎都有资格被称为大师……21岁的苏东坡携手19岁的弟弟,同时考中进士。他的“高考”作文到现在还是唐宋八大家的范文。他在赶考的路上跟弟弟两个人在船上,写几个韵,照着这个韵写诗,到今天就是诗歌的经典。 为什么现在很难再产生大师了?分科、教材、教法是一方面的原因;另一方面,废除读经以后,大师也就没了。所以说,重拾文化自信、提高文化素养,需要回归传统、回归经典。教育在很大程度上应该有两个功能:一个是让人安定下来,一个是让人动起来。一动一静,就把人从蒙昧状态唤醒了。让人心安定靠什么?靠文化。人有自己价值评判的标准,走到哪里都不会茫然,而会心安理得。如果把“心安理得”这个词的次序颠倒一下就更好了:理得了,心才安;理不得,心是不会安的。这个理是什么?就是文化。 孔子教育学生,首先是提供一套理念——仁义礼智信。做事要讲义,安心要讲仁,然后在生活中与人交往要讲礼、讲规矩,同时还有智,能够明辨是非,当然还要讲诚信。有这一切,做人的标准就有了,做人的原则就有了。标准原则都有了,人生还有什么彷徨呢? 孔子先教安心,然后还要唤醒学生的激情。他让学生们都去读《诗经》,为什么呢?他提出,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兴”这个字,在古汉语里面有唤醒的意思。《诗经》上有一句叫夙兴夜寐,白天醒来晚上睡觉,兴就是“起来”的意思,就是唤醒。“观”是判断力,判断什么事可做、什么事不可做,什么是正确的、什么是错误的。“群”是责任感,对群体的担当。我们为什么要努力学习,有人说学习改变命运,但这个改变命运其实不是改变一个人的命运,不是改变一个家庭的命运,也不是让你一个人过得好,而是要让更多的人过得好。孔子教育人,是有大视角的。 唤醒内在生命的激情后,人就会有情怀、有理想,才会有长期的热情去做大事。这个世界上,只要是事业,都不是可以一蹴而就的,一定需要长时间的精力投入。谁能够在持续保持这样一种积极和热情呢?那就是有情怀的人。 所以,人生不能把自己定位得太小太低,如此是不能做大事的。传统经典教育中,从七岁开口读《论语》的时候,从读“学而时习之”的时候,一个人就在读真正的“大学”——价值观、世界观的“大学”。所以,今天我们为什么读经典,就是因为经典让我们“大”起来。它不仅是一套知识体系,更重要的是一套价值体系、一套文化体系。 那么,我们需要读多少经典呢,《大学》《中庸》《论语》《孟子》加起来5万多字,《道德经》《庄子》加起来,总共十几万字。把这些先读下来,基本就够了,这些是必读的。 当然,一个人小的时候读不懂孔子、老人、庄子,非常正常。但长期坚持读下来,当他能够以孔子和老子的视角看待、审视自然和人生时,这样的教育难道不是最大的教育、最好的教育、最成功的教育么? (作者鲍鹏山为上海开放大学教授,本文根据“东方讲坛·思想点亮未来”系列讲座速记稿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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