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动物园》 马伯庸 著 中信出版集团 2017年3月 《龙与地下铁》 湖南文艺出版社 2016年1月 《古董局中局》 读客·凤凰出版 2013年9月 《风起陇西》 山西人民出版社 2011年1月 光绪末年,在京城的美国传教士柯罗威,突发奇想要去赤峰修建一座草原动物园。他带着雄狮、大象、鹦鹉、蟒蛇以及一对虎纹马、五只狒狒一起奔赴草原。草原上,盗梦少女预知未来、通晓动物语言的少年涅槃重生、神秘的狼在月夜现身…… 这可能是马伯庸迄今为止最特别的一部小说。甚至有读者说,如果不看作者名字,你想不到这本《草原动物园》竟然是马伯庸的作品。因为这个故事太过奇幻,完全超出了马伯庸以往写作的“套路”。在这部小说里,那个一贯藏在文字背后,一不留神就扣动机关的“马亲王”不见了。在这个酣畅淋漓的、梦一样瑰丽的魔幻旅程中,领头人究竟是传教士柯罗威还是赤峰人马伯庸,已不再重要。 这部奇幻的小说究竟因何创作?他想表达什么?日前,马伯庸接受了晶报记者的采访,讲述了他从一个梦到一部小说的创作历程。 与其说这是历史奇幻 不如说是植入历史的一个梦 晶报:这部《草原动物园》与你之前的作品都不一样,能讲一下创作灵感吗? 马伯庸:我是内蒙古人,所以对草原历史一直有兴趣。之前一次偶尔的机会读到《绥远志略》,里面提到一位叫华国祥的传教士,在归化城——也就是今天的呼和浩特——传教,他带了一台电影机去,在城里放电影给牧民看,到后来传教反而不那么重要了,大家都为电影而痴迷。我觉得这件事特别梦幻,一直想以此为题写点什么,只是没想好落脚点。后来有一次看到文章讲北京万牲园的历史,说慈禧死后,万牲园入不敷出,被迫要把动物都拍卖,是个挺有戏剧性的悲剧。两个点合在一块,就有了这个作品。 晶报:看到你在微博上写过,创作本书的起源是一个梦,令我们印象深刻的梦会有很多,为什么这个梦能促使你写下这部小说? 马伯庸:因为那个梦的画面太美,纯粹的意象之美,难以言说。我觉得不写下来实在是太可惜了。可惜我不会画画,不然真想把它画出来,这样就不用写了。你们读到小说的中段时就能看到我用文字描绘的一幅幅画面。 晶报:这部小说的奇幻也在于描述的故事很像一个梦。 马伯庸:是,你在阅读这本小说的时候,会发现很多不合情理之处。比如一头热带大象怎么可能从北京走到赤峰;比如一个没有驯养经验的传教士,怎么能在草原上经营起一个动物园。但这些其实都是梦的一部分——要知道,梦的性质,就是真假参半,让你置身于一个似曾相识的场景却在细节上有种种诡异之处,这种暧昧难以言说,只能亲身去体验。所以与其说这是历史奇幻,不如说是植入历史的一个梦。 挖掘故乡在我内心深处的影子 晶报:《草原动物园》关于动物园的描述,读来让人想到扬·马特尔《少年PI的奇幻漂流》里的动物园,包括整个故事和结局,也多少与信仰有关,这里面是否也有这方面的思考? 马伯庸:我想探讨的,其实是信仰和包容的问题,但这个话题太深了,我觉得能够把这个疑问抛出来,客观地呈现在读者面前让他们思考,就已经足够了。读者会有自己的判断,我很努力地不去引导或主观评价,每个人心中应该都有一个答案。 晶报:这本书也有点像一则动物寓言,它究竟是一次精神上的回归故乡?还是对人生和信仰的寓言? 马伯庸:回归故乡更准确一些,每个作家或早或晚都要踏上回家的路,只是方式不同。我想通过这样的表达,来挖掘故乡在我内心深处的影子。 赤峰是我童年生活最久的地方,它是我童年记忆的主体,塑造了我的性格和口味。从这个角度来说,赤峰是一位作者,我是赤峰笔下千千万万的角色之一。 晶报:在赤峰的生活经历对你文学创作有什么影响? 马伯庸:赤峰是个多元文化交错的地方,你可以在那里看到汉、蒙、满、藏、回等多个民族的交互,看到藏传佛教、汉传佛教、道教、基督教以及一些东北民间信仰和草原萨满的交融痕迹,看到现代化和古老草原的冲撞。这都是充满了文学性的奇景。 晶报:听说你为了写《草原动物园》,专程回赤峰搜罗那里的传统民间故事,找来关于清末的文献和论文,能讲讲具体都做了哪些工作吗? 马伯庸:我查了清末的一些地方志、一些地理和风土记录,还有很多传教士的日记,甚至还有一些地图。比如说那头大象是如何从海外运入北京动物园的,我费了很多时间,把整个铁路线都考证了一遍,以确保它有足够的真实性来吸引读者。 真实不是束缚想象力的桎梏 它会让想象变得更有质感 晶报:如何拿捏虚与实?对于一本小说来说,理清历史是否真的那么重要? 马伯庸:我给自己定的原则是,风格上可以尽情飞扬,不过细节一定得尽量真实。真实不是束缚想象力的桎梏,它会让想象变得更有质感。比如说吧,我在动笔之前,仔细研究了北京万牲园的情况,都有什么动物,怎么运过来的,售票口什么样,多少钱一张票,查了很多资料。其中九成都没在小说里用到,但会在我心里构建起一个大场景,让我写起来游刃有余。再比如我的故乡赤峰,在晚清时代的行政建制源流很复杂,它位于昭乌达盟和卓索图盟之间,却能自成一个独立商埠,先归热河道、乌兰哈达厅、承德府,后又称为直隶州。作为读者不需要知道这些,但作者不把这些捋清楚,下笔会很艰涩。 晶报:一直以来,你在写作上都会使用一种以假乱真的历史写法,会在虚构的小说中注入真实的历史细节,你有没有梳理过,这种写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马伯庸:应该没有一个标志性事件,我的创作之法是逐渐形成的。因为我喜欢历史,又喜欢幻想,为了把这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统一在一起,走上这条路也是必然。 晶报:在小说中加入历史的这种写法,感觉在你早一点的作品比如《古董局中局1》里用得还不是很得心应手,到了后面的作品就愈加感到历史细节的饱满。对此你又做了哪些努力? 马伯庸:还是对细节的重视吧。当你做到这一点的时候,作品的气势和感染力就可以得到提升了。 在我看来,历史文学创作有两个很重要的维度。一是它与现实历史能在多大程度上产生共鸣,二是它超脱现实的想象力有多么奔放。前者让我们脚踏实地,后者让我们展翅飞翔。以往的作品,我很努力地在两者之间取得一个平衡,不过在这本书里,我偏重于后者,比较任性吧。 晶报:我们都知道,你对历史特别感兴趣。那么,在小说中加入历史细节,是为了使小说更具文学性,读起来更逼真,还是希望以一种历史的写法来写小说? 马伯庸:我是用历史的写法来创作小说的,所以我会提醒读者说,这是个故事,它可能发生过,但不要把它当成历史去相信,而是当成传奇去欣赏。如果看完这本书,读者在夜晚做梦时,梦见跟随教士和那些动物在草原上行走,对我来说就足够了。 晶报:你在写作中是如何处理文学和历史的关系?什么样的时候注入历史,什么时候又该虚构呢? 马伯庸:大事不虚,小事不拘。这是拍摄历史剧的原则,我觉得用在历史小说上也完全说得过去。 彻底放开,任性而为 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晶报:在写作这本《草原动物园》的过程中,最难的是什么? 马伯庸:最难的是坦诚。这样一部不以情节取胜的写意作品,读者会变得非常敏锐,你的内心决定了文字要传递的情绪。如果不够真诚、不够坦白,稍微有点掩饰,读者立刻会觉察到异常。你只有彻底放开,任性而为,但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晶报:每一章节后面的“事就这样成了”(这来自于《圣经》)用在这里除了采用《圣经》的语言风格,还有其他深层含义吗? 马伯庸:单纯觉得这个句子很美,很有力,带着充满希望的喜悦和如释重负,每次一说完,就好像完成了一件重要的成就,让人由衷觉得满足。 晶报:你的作品现在越来越被严肃文学奖项所认可,尤其《草原动物园》几乎已经不是用通俗小说的写法了,这是否说明了你的创作风格在逐渐转变? 马伯庸:不算是吧,我动笔之前也不会考虑这是纯文学还是通俗文学。只要写得尽兴开心就好,所以创作上看起来可能会比较跳跃。 晶报:有人说,你这部小说有南美魔幻现实文学风格,你怎么看这个评价? 马伯庸:作者没法评价别人对他的评价,也没法自我定义到底属于哪种风格。在这方面必须得交给读者来评判,我自己其实看到的,只是把创作的冲动付诸纸面上罢了。作者写完,他的任务就完成了,在读者内心呈现出什么风格,取决于读者和作品的联系。 写不好感情戏是我的最大弱点 晶报:能讲讲你最早是如何踏足到写作这条“不归路”的吗? 马伯庸:这得从我小时候的“不稳定”生活经历说起。我在读书的时候就总在转学,大概转了有十几次吧,所以,成长中没什么特别要好的朋友和同学。大部分时间只能自己呆着,但一个人太无聊了,想找点乐趣,读书和写东西是能把你带进一个想象世界的最方便的手段了。 晶报:我们都知道,你其实是最早在网络上写小说的那批作家,你怎么看待这些年的网络文学发展? 马伯庸:我之前确实在网络平台上发表东西,但这和专门创作适合于网络连载作品的性质有所不同,两者之间差别很大。网络文学平台是一个可以改变中国文化现象的地方,它挖掘出了大量拥有才华的作者,让他们有发挥的机会。但也不得不承认,网络文学鱼龙混杂的现实,作品质量也是良莠不齐。 晶报:听说你之前还在职的时候,都是在工作间隙写作? 马伯庸:是,上班的时候写特别开心,有一种混水摸鱼的快感。特别是在开会时,上面讲着PPT,我在下面开着电脑写小说,效率特别高(笑)。所以我现在养成一个坏毛病,没法在家里写东西,必须出去,到咖啡厅这种特别吵的地方,或者到朋友的公司里去写。 晶报:那你的写作时间也算是挤出来的。 马伯庸:对,两个原则,第一是见缝插针,任何时间一有机会就可以写,坐火车、坐飞机,或者在酒店里呆着的时候都是写作的良机,这点我深有体会。第二是不要为了写作而耽误你玩游戏的时间,这是保障你生活质量的一个最好的前提(笑)。 晶报:从公司辞职后,你现在的生活和工作状态是怎样的? 马伯庸:每天写作,看书,锻炼身体,陪娃玩。其实比上班还累,上班好歹还有休息日呢,我一开电脑就是要干活,没假可请。 晶报:你算是高产型的作家了,平常是如何安排写作时间的? 马伯庸:和上班族一样,早上9点开写,晚上5点结束。我希望能保持一个规律的创作习惯,这样才能走得更远一些。这一点对任何自由职业者都很重要。 晶报:在写作上,你还有什么野心吗? 马伯庸:希望把感情戏好好改善一下,这个是我最大的弱点。这一点上,我特别“直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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