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子:年轻时的追问 到现在还是没有想清楚
◎出题者:徐昕 ◎答题者:狗子 ◎时间:2017年8月28日 ◎地点:张自忠路中剪子巷一小酒馆 【采访手记】 狗子是个“啤酒主义者”,但是我们的采访地点却约在一家咖啡馆。我们到那里时发现大门紧闭,打电话给店主才知道这天是星期一,这家很有性格的咖啡馆店休谢客。环顾四周,发现整条巷子里就只剩下隔壁那家挂着“串吧”招牌的小酒馆可选了,狗子看了看,说那就这里吧。 进了小酒馆,狗子还是没有要啤酒,只点了一罐可乐,外加一只烧饼。他中午没有吃饭。我问到第三个问题的时候,服务员把烧饼端了上来。狗子只是匆匆咬了一口,就示意我接着往下问。 之所以把采访地点选在张自忠路,是因为晚上狗子要去附近的排练场排一个剧。为此我加快了一些提问的节奏。狗子说,没关系,他已经把后面的活动推掉了。 后来张弛和唐大年来了,我提议要不来点啤酒吧。狗子跟我说,要最便宜的那种就行,而且他那瓶要常温的,不要凉的。他说,这些年喝酒太多,把胃给喝坏了。 【人物简介】 狗子:原名贾新栩,男,生于1966年,毕业于北京广播学院(今中国传媒大学)新闻系,作家。主要作品有随笔集《一个寄生虫的愤怒》、《活去吧》、《散德行》,长篇小说《一个啤酒主义者的独白》、《迷途》,访谈录《空谈:关于人生的七件事》等。狗子与张弛、唐大年三人合著的随笔集《别·散》于2017年7月由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 1 在你的小说《一个啤酒主义者的对白》中,为什么把主人公狗子(或者说你自己)定义成“啤酒主义者”,而不是“白酒主义者”或“红酒主义者”?是因为平时聚会喝啤酒比较多吗? 对,主要喝啤酒。在朋友圈里我、阿坚、张弛都喝啤酒,张弛偶尔喝点白的,阿坚是根本不喝白酒,我一般也不喝。“啤酒主义”这个词实际上是源于阿坚早年写的两首长诗,名字里有“啤酒主义”这个词。当时我不太会起书名,因为这书里面的故事都是在酒桌上进行的,而我们又基本只喝啤酒,于是就套用了阿坚的诗名。阿坚生于上世纪五十年代,他对“主义”比较情有独钟,他会把好多东西都称之为主义。“啤酒主义”这个词是他发明的。 2 读书、毕业、找一个工作、恋爱、结婚、生子……“啤酒主义者”就是想在这样一种轨迹之外寻找另一种生活。这本书出版至今十多年过去了,现在你对所谓的“另一种生活”满意吗? 不满意。我懂事以后就开始抵触那种正常人按部就班的生活,原因是对人生的困惑吧,不知道人出生、活这么一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仅仅是挣钱、结婚、生子这么过一辈子,起码年轻时是不大甘心的。所以想寻求另一种人生轨迹。现在这么多年过来,所谓另一条人生轨迹,我并不太满意。这十多年我基本没有固定工作,2009年才有小孩,然后结婚,跟“正常生活”一直保持一种若即若离的关系,生活的主要内容就是喝酒、写作、谈恋爱。但实际上喝酒也好,恋爱也好,甚至是写作,感觉都不像是真正的出路,能够去解释年轻时的追问——人活着到底是为什么。虽然某种程度上能缓解这个问题带来的焦虑,比如喝酒的时候会兴奋,会把好多世俗问题都抛诸脑后;恋爱的时候也是这样,处于某种激情之中;写作也是这样,通过这种行为,能够让你审视生活、分析生活。但这些离那个终极答案还是有偏移、有距离。反正到目前还没想清楚。 3 在《一个啤酒主义者的对白》中,主人公“狗子”总是与周围的圈子格格不入。但现实中的你,其实是有圈子的。怎么来看待你的圈子? 现实中我最主要的圈子就是酒友圈。其实无论你从事什么行业,自古以来只要喝酒,就能凑成一个圈子。这个是没有“门槛”的。 4 在成为自由撰稿人之前,你也做过摄像,当过报刊编辑? 是的。工作就会有束缚,哪怕不坐班也得完成工作任务。谁也不愿意受束缚,但大多数人为了生活都要挣钱,工作是谋生的手段。而我从某种程度上说算是“啃老”吧,因为我从小就住在父母单位分的房子里,所以没有住房的后顾之忧,以前一个人,没有家室,对于钱并不是特别有压力,也不觉得挣很多钱是自己追求的人生,所以我做的工作都不持久。(问:如果一边工作一边写作,你会觉得不够自由吗?)对,因为通常的工作都跟自己的兴趣离得太远。 5 这些年你的作品好像不是特别多,你在写作上是不是不太勤奋? 相当不勤奋。有几年几乎没写什么东西。(问:那会有生活压力吗?)现在有了小孩、有了家,会有生活压力。以前没有,以前一个人的时候,没有钱的话可以找朋友借。有家室之前我差不多都是在欠钱的状态下过的,但是欠得不多,最多也就几千块钱吧。偶尔挣点稿费,或是干点什么活,就把钱还上;工作黄了,又开始借钱。很多年一个人差不多就是这样过的。 6 靠写作能养活自己吗? 养活不了,我这种写作状态肯定养活不了。勤奋也不行,我就是再勤奋,一年假设能写十万字吧——这是能拿得出手的,可能写了一百万字,也就十来万字拿得出手——够出一本书,版税拿到手里能有三四万吧,加上在媒体上发表一些片段,总共挣五万块钱。五万块钱养活一个人可能还行,但要养活一家子就不行了。我的这种写作——靠散文、随笔、小说这些——是没法谋生的。 7 除了喝酒、写作、谈恋爱之外,平时你还在做什么?听说最近在排一个剧? 排剧那个一半是帮朋友忙,一半也是出于好奇心,掺和一些事。那都不是谋生的事,好多都没钱。我现在的经济状况,除了稿费,时不时还需要家人、朋友各种方式的接济。也做一些清闲的工作,挣得不多,但是勉勉强强够了。 8 你也加入了微信公众号“西局书局”,你怎么看待现在的自媒体写作?它跟你的自由职业写作有什么区别? 我觉得没什么区别,只不过是媒体不一样罢了。我参与自媒体,没有考虑过营利的问题,目前我在上面写东西主要还是出于爱好。 9 在《关于人生的七件事》这本书里,你与嘉映、简宁谈到了两性、文艺、政治、死亡、生养、信仰、智性这七个话题。涉及两性和生养这两件事,方便谈谈你现在的生活状态吗? 我现在正常吧。到了这把岁数,对恋爱的需求不强烈了,也确实没时间了,因为现在事情太多了,谈恋爱太奢侈了。没时间、没精力,我在这方面的困惑倒是越来越小。欲望少了,困惑也就随之小了。 至于孩子,就正常养吧,随大溜,我对应试教育当然深恶痛绝,但也没办法,而且据我所知很多所谓的非应试教育,也都很成问题。教育其实是当代整个人类社会面临的一个没有解决好的问题。应试教育也好、素质教育也好,都存在问题。 关于生孩子、结婚这事,昨天我还在跟尹丽川、阿美说,我其实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为人父母,本来觉得一个人、一辈子就这么下去了。后来之所以有孩子、结婚,某种程度上是意外吧,既然是人,就有欲望,就难免会涉及生养这个问题。生还是不生,确实是个很大的问题。以前的人有了孩子不会考虑要还是不要,生孩子是一件天然的事情。现在完全不一样了,大家会想一想是否要生。其实理性地来说,不生更好,因为地球就这么大,能容纳的人有限。至少我是这么想的。 有一段时间我写作写不下去了,觉得喝酒、瞎胡混也没什么意思。我有很多同龄的发小,他们孩子都已经很大了,在一起时他们经常会聊到孩子,我这人好奇心又比较重,就想要不也生一个?他们就挤对我说,你有本事就生一个。所以我要孩子有六分之一的原因是出于好奇、挑战的心理,不怎么严肃。其实这事我也不知道该怎么严肃得起来。 10 在《别·散》这本书里,你们谈饮酒、谈姑娘、谈电影。二十年前对异性的看法,和现在会有不同吗? 二十年前异性对我的诱惑力更大,现在欲望少了,诱惑力就没那么大了。本质上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 11 高星编过两本《狗子的饭局》,你觉得饭局对于你来说有着什么样的意义? 对于我这种没工作的人来说,饭局基本就是唯一的社交渠道。互相倾诉、抱团取暖、喝酒、high。(问:这是不是也是一个创作的过程?)没有。某种程度上饭局、酒局对创作是有伤害的,因为它让你脑子迟钝、缓不过来、不能集中注意力。但这都是代价吧。写作的人里也有不喝酒的,也能写得非常好,比如韩东,还有好多。 12 每次喝酒到杯盘狼藉有人要走的时候,你和张弛都爱说:“别散呀!”你们会害怕曲终人散的感觉吗?饭局是不是你们对抗寂寞的方式? 差不多,是的。对抗寂寞,并且想把快乐持续下去。实际上挺徒劳的,是一种徒劳的呼喊。(问:每次都会有这种曲终人散的感觉吗?)我分两种状况,要么是喝断片儿了,完全失忆了,那就什么感觉都没有了;还有一种情况是没喝大,那种情况下有过依依不舍。不过这些年有孩子了,第二天我得早起送孩子,喝多了没法早起,有个硬性的东西在那里牵着你,让你有一根筋总是牵挂着,所以有时候就不喝了。 13 有了孩子之后,你的生活变化大吗?你对生活的态度有什么改变?你跟孩子怎样相处? 有了孩子之后生活变化挺大的,最明显的是我的作息习惯被调整过来了。因为我得接送孩子,尤其是送,得早起。没孩子之前生活经常黑白颠倒。 有了孩子对于写作来说,不仅没有负面影响,反而还有正面影响。孩子上学的时间,我想我也别荒废,正好可以用来写作。 有了孩子之后,你必须得有责任感,以前可以只为自己活着,现在会发现好多时候要为别人活着。这个感受以前也有,但是不够切身。有了孩子之后,对于“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这种古训有了更切身、更真实的感受。 带孩子会有很多麻烦、很多琐事,但也会带给你很多感触、心灵的安慰,这是因为你付出了大量心血在里面。无论是迫不得已还是主动为之,操心一件事可能就会有回报,这种回报不知从哪儿就会跳出来。 14 芒克写过一篇《狗子和我是一个大院里出来的》,你觉得从大院里出来的人,和不是在大院长大的人,有什么区别? 肯定有区别。大院的氛围,与中国传统文化是相对割裂的,而那个时代西方的一些东西又只有大院里的人才能接触到。所以上世纪七十年代的文化热就是从这帮大院子弟开始的,它不可能从胡同里先热起来。 有人可能会说我身上有那种大院子弟的优越感。我不知道,这个我自己不好评判。但我觉得有优越感也是正常的,因为它确实优越。我也住过胡同,那时候在胡同里上个厕所那叫一个难,而大院里家家户户都有独立的卫生间。这个就是优越。 15 现在回头看自己以前的作品,会不会觉得有些东西过时了,想要修正一下? 会。但是也没法修正。这就是到什么山,唱什么歌吧。年轻的时候就那德性,就那么写了,现在没法修改。我写作的一个问题就是跟个人生活贴得太近了。但这也是一种记录,甭管怎么样,就是当时的一种想法。 16 在当年的“三里屯十八条好汉中”,你觉得谁的文字最好?谁的酒量最好? 文字张弛的最好,这个毫无疑问。酒量张弛的最好,这个也毫无疑问。我真的不是因为他在旁边才这么说。 17 你现在还会经常去三里屯吗? 我现在很少去三里屯,我住在西边,都很少会去东边。偶尔去那里,会觉得东边和西边就像两座不同的城市。 18 作为一个北京人,你对今天这座城市的变化有什么看法? 我父辈是从外地来北京的,我生长在北京。我觉得今天的北京比以前好,当然除了雾霾。要是没有雾霾,我觉得现在要比以前方便很多,包括交通、各种设施等等。 前些年我去过一次台北,不管台北怎么好,但它有一点比不上北京,就是台北街头公共厕所极少。像我们这种在街头喝啤酒的人,这是个大问题。北京这些年公共厕所搞得非常不错,夸一下。 19 近期还会有什么样的作品问世? 手头上在写一本关于旅行的书,也可以算是游记。但其实不是特标准的游记,写的还是自己的生活吧。可能其中会记录一段自己在外面玩的过程,但是对玩的地方我会说得比较少,更多的还是说在北京怎么喝酒的事。 20 你平时经常旅游吗? 我有孩子之前,一般一年得有半年住在外地。也经常跟阿坚他们出去四处乱玩乱喝。有了孩子之后就很少了。(问:你说的外地主要是哪些地方?)基本上都在中国国内。国外很少去,主要是没钱,而且觉得国外也就那么回事。我一般都选择南方的一个地级市,或是在大城市的郊区租一个房子。去的那些地方基本上都是朋友介绍的,或是当地有写诗的朋友喊我去,我就去了。 我还是有点流浪情结的,喜欢异地,喜欢新鲜的东西。在北京生活了那么多年肯定会有点烦。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北京这帮朋友连着喝大酒,我有点受不了,觉得不是个事儿,去外地一个人躲清静。也想写作、读书。 21 你说有一段时间你几乎不写东西,这是为什么?写作对你来说是一个必需品吗? 有一段时间写不出东西,现在回想起来可能是因为那时候太沉浸于写作、太想写好、太把写作当回事了,把自己的世俗生活能屏蔽的都屏蔽掉了,甚至去外地,在很清静的地方躲上几个月。目前看来效果并不理想。我也在想世俗生活跟所谓的精神生活是一个怎么样的关系,我们可能必须得把世俗生活这一关先给解决掉、应对好,而不是逃避。 我越来越觉得写作并不是一个必需品。虽然目前来看,这是唯一能让我有存在感的行为,但我一直希望找一个更好的行当代替写作。我觉得写作有点不够完满,不能解决人生的基本问题。(文/徐昕 摄影/唐大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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