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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慈欣:作家应该远远躲在作品背后

http://www.newdu.com 2017-10-14 一条财经 呆子刀 参加讨论


    
    2016年7月10日,在山西太原,笔者和刘慈欣展开了一场深度的对话。
    采访者:李召
    被访者:刘慈欣
    【呆子刀大家访谈提要】
    ►《三体》中著名的三星到底在哪里?新版《三体》到底修改了什么?《三体》会不会考虑有续集?刘慈欣有什么新的写作计划?《三体》电影进展如何?有何期待?
    ►刘慈欣如何看待宇宙中的丛林法则?《三体》红岸工程跟贵州FAST工程有何关系?《三体》中震撼人心的“水滴”灵感是来自哪里?射手和农场主的故事是怎么来的?
    ►为什么刘慈欣作品中总有一种莫名的疏离感?总能听到“逃离地球”“逃离太阳系”的回声?刘慈欣怎么看科学、科幻与宗教?
    ►刘慈欣怎么看待企业界商业界对他的追捧?如何看待大家对《三体》的不同诠释?有被退稿的经历吗?有哪些交往圈子?用微信吗?
    凡有井水处,皆有人谈《三体》,但刘慈欣是谁?读者充满一种神秘感。
    如今,《三体》已经成为了企业、商业必读书,不过他很不愿意出席各种商业活动,尤其不愿意谈大家常说的“升维”,“降维”。
    刘慈欣没有微信,他与外界联系主要是通过电话和电子邮箱。他工作和生活的地方,处在太行山群山之中,但他并不是深山隐士。
    刘慈欣的神秘并非他刻意制造,而是他生活的独特环境和他的一些思想观念所致。
    他认为作家应该远远躲在作品背后,不要过多的走向前台喋喋不休地去说。多说一句话,多一个诠释,就堵死读者一条想象的道路。
    刘慈欣敞开心扉,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展现了一个真实的、立体的刘慈欣。
    最近,收入刘慈欣访谈的新书《儿女正当好年华》(书名取自上世纪50年代一部反映山西吕梁地区的电影《我们村里的年轻人》中一部插曲歌词)即将由山西人民出版社出版。
    “一条财经”将分上中下陆续刊发近3万字的刘慈欣访谈录。
    《儿女正当好年华》收入的刘慈欣访谈有大量删节,“一条财经”刊发的刘慈欣访谈录是全本。
    
    ▲国家天文台射电望远镜阵列基地。
    云天明初恋程心的地方有一段故事
    李召:《三体3·死神永生》里面,云天明讲了三个故事,其实是一个寓言,里面说到一个“无故事王国”。有的人说,作家把故事写得很精彩,但他本人往往并没有故事。我也查了很多您的资料,好像也不是这样的。
    刘慈欣:您是说我的故事吗?
    李召:对,我的意思是想了解《三体》故事背后创作者的故事,先从您的父亲说起吧,据我查阅的资料,其实也是一部精彩的“奥德修斯漫游记”(注:奥德修斯Odyssey是古希腊荷马史诗《奥德赛》的主角,刘慈欣非常欣赏的一部小说是阿瑟·克拉克的小说《2001: A Space Odyssey》,这部书现在翻译成《太空漫游2001》,没有将Odyssey这个典故的味道体现出来)。您的父亲应该是出生在信阳的罗山县,他是1942年出去的吗?
    刘慈欣:是,1942年河南大饥荒很多人都出去了。
    李召:现在有一部电影叫《一九四二》吗,就是以那段历史做背景的。
    刘慈欣:对,那时候出去就当兵呗,也没别的活路。
    李召:后来您父亲怎么到了北京呢?
    刘慈欣:转业,他是初中毕业,那时候在部队里也算是知识分子了。我家其实也有一定的曲折,一般我不愿意谈这个东西。
    李召:我查到的资料,您3岁就离开了北京,但我看到您小说里也经常写到北京,比如说《三体3·死神永生》里面的云天明,在大学的一次郊游中暗恋上程心,第一次跟陈心坐在一起,第一次说话,就是在密云水库,您去过那个地方吗?
    刘慈欣:去过,我去密云水库是为了往黑龙潭那边走,去射电望远镜天文观察基地。国家天文台在那里有一个很大的射电望远镜。但是它建成很早,后来基本上废掉了,没有什么成果。北京市内电磁干扰太多。前几天(2016年7月3日)我还去看了贵州FAST工程的射电望远镜。
    
    ▲ 2016年7月3日拍摄的主体工程完成后的FAST全景。
    红岸工程跟FAST工程不一样
    李召:我已经从网上知道了,还把您在现场的资料图片保存下来了,您在贵州平塘县的大窝凼FAST工程,网上有您在现场的照片。是他们请您过去的吧?
    刘慈欣:对,中科院。大窝凼那个地方,不能用手机,不能用电,方圆50公里的村民都迁走了。我还跟人开玩笑,说这个地方适合开发孕妇度假村项目,因为绝对没有辐射。
    李召:哈哈,您写《三体》小说的红岸工程时,知不知道贵州大窝凼射电望远镜的事情?还是只是巧合?
    刘慈欣:以前不知道,红岸工程跟FAST工程没有什么共同之处啊。红岸工程是一个发射的工程,大窝凼FAST工程不能发射,只能接收。而且红岸工程是可以随便变换方向的,贵州的这个它没法转换方向。
    李召:它是固定的“大锅”,一块一块固定在那里——估计可以够十万人一起涮火锅了!
    刘慈欣:哈哈,地球转到哪,它就指到哪。
    
    ▲ 2016年7月3日,刘慈欣在FAST工程现场参观。
    FAST工程有没有搜索外星人计划?
    李召:FAST工程被新闻报道称为“天眼”,主要是监听到宇宙中微弱的射电信号。有一个科学家介绍FAST工程有几个目的,其中有一个是巡视宇宙中的中性氢,寻找暗物质、暗能量之类的,这是《三体》的主题。当然这些对于公众来说比较遥远,但是提到外星人大家都会感兴趣。
    刘慈欣:对,这个项目主要是进行自然科学方面的研究,宇宙学、天文学,您说的这种寻找外星文明只是很靠后的一个项目。
    李召:据说已经有搜索外星人的国际组织(SETI计划)打算与FAST工程合作,一起寻找外星人,这有可能吗?
    刘慈欣:搜索外星生命主要分为两大块,一个是搜索外星生命,这个和自然科学界的比较近,就是看看外星上、宇宙中是不是有适合生命存在的世界;第二个比较科幻,搜索外星文明,就要看宇宙中有没有和我们一样智慧文明的世界。这个项目就是您说的SETI做的,它的研究其实很简单,就是研究宇宙间的电波是否包含这种信息。这两个研究方法差异巨大,但是搜索外星文明,FAST工程目前没有这项目。
    
    ▲ 旅行者2号拍摄的木卫二高分辨率图片。
    “鱼”就是外星生命一种隐喻
    李召:但是有一个任务可能跟您的小说有关,就是要说搜索脉冲信息,观测脉冲星。
    刘慈欣:脉冲星和外星生命没有关系。
    李召:跟您的另一本小说《超新星纪元》有关,超新星爆发,是导致13岁以上地球人集体死亡的原因。好像您的很多小说都涉及超新星爆发这个题材。其实说到寻找外星生命,最近有两个事情有关,一个是贵州FAST工程,还有一个“朱诺”号探测木星。
    刘慈欣:对。
    李召:朱诺号(Juno,罗马神话天神朱庇特Jupiter的妻子,木星英文就是Jupiter,朱庇特施展法力用云雾遮住自己,但是朱诺却能看透这些云雾,所以探测器命名为Juno)于2011年8月5日从美国佛罗里达州卡纳维拉尔角发射升空,在历经五年、长达28亿公里的太空飞行后,于2016年7月4日(美国独立240周年纪念日)进入绕木星轨道。这次探测应该是离木星最近了,您的小说里对木星写得特别多。
    刘慈欣:木星是一个比较神奇的系统,因为太阳系里面含水量最多的星球不是地球,而是木卫二,而且太阳系最可能出现生命的地方也不是火星,也是在木卫二上(注:据2016年10月10日新华社消息,刘慈欣、郎平、姚明等11位社会文化艺术名人将为中国火星探测工程名称和图形标识全球征集活动宣传推广工作代言,这是中国重大科技工程首次启用形象大使。中国首次火星探测任务计划于2020年在海南文昌发射场,由长征五号运载火箭将火星探测器直接送入地火转移轨道,这是探月工程之后我国深空探测又一重大科技工程)。
    李召:对,我看到,在阿瑟·克拉克(Arthur C. Clarke)的小说《太空漫游2001》里,“发现一号”太空船经过欧罗巴星(Europa)。
    刘慈欣:欧罗巴也就是木卫二。
    李召:我还看到一个消息,中国也提出了木星系统探测计划(《2016—2030年空间科学规划研究报告》),目标包括研究木星磁层结构,木卫二大气模型,木卫二表面冰层形貌及厚度。据说,木卫二里面有海洋……
    刘慈欣:对,木卫二有海洋,有冰,被厚厚的冰层覆盖的海洋,那里面可能有生命。
    李召:《三体》写到在四维空间的碎片,蓝色空间号派出关一凡等三人进入四维空间,里面提到人与“魔戒”对话,“魔戒”反复提到“鱼”,“把海弄干的鱼”,那个“鱼”应该是一种隐喻,“鱼”就是宇宙中的生命吧?
    刘慈欣:鱼就是外星生命。
    
    ▲ 霍金参加“突破摄星”计划发布会。
    霍金“突破摄星”计划更像科幻不是科学
    李召:你在《三体》里提到黑暗森林法则,按照这个法则,外星文明有可能对地球文明造成伤害,人类不应该向外星文明暴露自己的存在,当然这不一定就是您本人的真实观点,或者说只是小说内在结构的需要。很有意思的是,2010年,也就是三体全部出版那一年,英国物理学家、《时间简史》作者霍金也发表言论称,对于外星文明人类要做的不是积极尝试接触他们,而是应该尽量避免。
    刘慈欣:对,这是很自然的一个观点,不需要多深刻的思想,只要有常识的人,都会想到这个。
    李召:比较意外的是,霍金说要避免接触外星文明,但是2016年4月份的时候,霍金跟一帮人提出了一个寻找外星文明的“突破摄星”计划,准备发射一种卫星,目的地就是《三体》里面三体文明所在地——半人马座α星。既然说不要打扰外星文明,为什么又要提出这样的计划呢?
    刘慈欣:我个人的看法,人类现有的技术水平距离那个计划还差一个层次,那个计划(“突破摄星”计划)属于科幻范围,不属于工程技术范围,我们现有的技术水平根本达不到这个层次,所以霍金他们炒作这个计划的目的是什么我不清楚,但我相信他有别的目的,不是真正的为了去半人马座。
    
    ▲ 半人马座A。
    最初写《三体》时并没说三星在半人马座
    李召:《三体》里面写到,半人马座α星的三颗恒星运动规律很混乱,里面有恒纪元、乱纪元之类的,据我了解,半人马座α星的两颗恒星(A星和B星)是互为中心在旋转,其实是有规律的。
    刘慈欣:《三体》这本书写作时根本没有说这三颗星是半人马座,它是一个想象出来的东西,真实的半人马座不是小说写的那个样子。
    李召:实际上,半人马座α星的三颗恒星运动还是有规律的,包括您另外一本书中《流浪地球》说的,地球流浪的目的地——比邻星,也就是半人马座α星的C星,是一颗白矮星。2012年,美国哈佛-史密森天体物理中心的研究人员宣布,在半人马座α星B附近可能存在一颗质量与地球相近的行星。如果是真的,那就是三体人生活的三体星球了。然而,2015年11月,NASA外星行星科学研究所残忍地把三体人的老巢给端了!他们从“太阳系外行星数据库”中踢掉了一批无法证实真正存在的行星,三体行星不幸中枪。
    刘慈欣:其实我当时写《三体》的时候没有说那三颗星是半人马座,那是后来编辑改的,说是有点根据,因为是离地球最近的恒星嘛。
    
    ▲ 朱诺号近距离飞掠木星2小时后拍下的木星北极区域。
    宇宙丛林法则是根据小说情节安排的
    李召:《三体》中您写了宇宙中的丛林法则,一个文明为了生存总是千万百计想消灭另外一个文明。您另外的小说其实也有写到,比如说您的短篇小说《乡村教师》中,就不是一种丛林法则了,而是另外一种道德法则,对高级文明会存在一种尊重。外星文明(银河系碳基联邦)会对人类文明的等级进行分类,高级文明(5B)的会留下来,没有达到一个层级的就毁灭。
    刘慈欣:对,我觉得有各种可能性吧,没有把它当成一个科学的结论。科幻小说就是把各种可能排列出来,至于哪种可能是真,哪种可能是假的,不是我们能判断得了的,那是科学的任务。
    李召:也就是说,您这些安排更重要的是根据小说情节去安排。
    刘慈欣:对。
    李召:《乡村教师》那部小说是结果出人意料,开始以为是现实主义小说,没想到是浪漫主义小说,读完之后就像一首凄美绝伦的诗歌,一个贫穷的乡村教师和他的几个学生竟然在无意之中拯救了地球,拯救了人类。您可能觉得有人只看开头会打瞌睡,所以故意在前面写了一个“附言”,大意是:您要注意啊,不要被开头所迷惑,结果可能不是这样的。
    刘慈欣:“附言”其实是编辑写的。
    李召:哦,原来不是您写的?我读的时候也觉得很奇怪,您为什么要”剧透”呢?
    刘慈欣:“附言”不是我写的。
    
    ▲ 吴霁虹解析人工智能商业模式的新书《未来地图》。
    《带上他的眼睛》从AI变成了VR
    李召:《带上她的眼睛》是您第一篇获奖小说,感人至深,非常完美。一开始我本来以为您要写“我仰望星空,她俯瞰大地”,这已经很牛了,没想到剧情反转,竟然是她驾驶落日号“在地心漫游”。您的小说总是给人一种感觉,完全出人意料,猜不到结果。这篇小说写得很早,好像是1999年发表的。
    刘慈欣:其实那篇小说写作比发表的时间要早得多,是高中的时候写的。
    李召:高中时候写的?这也出人意料!
    刘慈欣:对,后来稍微改了改。最初小说是写男主人公在草原上遇见了一个女孩,挺漂亮的,其实是一个机器人,但他开始不知道。这个机器人通过中微子被一个人控制的,通过各种感官控制的,后来变成了现在这种虚拟现实的写法。
    李召:从人工智能(AI)变成了虚拟现实(VR)。您在1999年出版的《带上她的眼睛》就已经用上了现在比较火的这些概念!现在是一个产业的亮点,投资的风口,您的小说有先见之明啊。
    刘慈欣:虚拟现实、人工智能等概念早就有了。我写的时候没想过这些事情。这是实话,没想过,我不是神,我只是一个科幻写手而已,不要把我看成是学者,更不要把我看成是科学家。
    刚到邯郸上大学那年就碰上球状闪电
    李召:除了《三体》之外,《球状闪电》是我最喜欢的长篇小说,非常好看,一开始就非常吸引人。
    刘慈欣:这个写得也比较早。
    李召:您这部小说是不是有很多的版本,做了很多修改?
    刘慈欣:改动很少,我的书都很少修改,除了编辑让你改,那是没办法。我很多年前看见过一次球状闪电,然后想起来就写了,很早了。
    李召:对,我看到您在后记写到,您当时在邯郸,那是1981年夏季?
    刘慈欣:对,看到球状闪电是1981年,但写的时间要晚。
    李召:1981年您刚上大学?
    刘慈欣:对,是华北水利水电学院,我上大学时在邯郸,现在搬到郑州了,改名叫华北水利水电大学。
    李召:您在后记里面写的是在中华路,我查了一下,现在是另外一个学校——河北工程大学。
    刘慈欣:对。
    我写小说不会把自己带入里面去
    李召:您在大学里面算是“学霸”吗?
    刘慈欣:不算,我学习中等,不是太好。无论在中学还是大学都是中等水平。
    李召:您大学是学的水电专业?
    刘慈欣:水电工程。
    李召:后来您是在娘子关电厂做的计算机这块,程序这块?
    刘慈欣:对,计算机,也算在电力这一块,不算改行。
    李召:在《球状闪电》里面,您虚拟了一个大学生生活,应该不算大学经历的写实。
    刘慈欣:哦,那跟我的大学没关系,我写小说不会把自己带入里面去。
    李召:您大学毕业,是属于分配?
    刘慈欣:对,国家分配的。
    李召:自己没得选择?
    刘慈欣:也不是完全没得选择,但选择不多,在有限范围内有一定选择。
    
    ▲ 刘慈欣资料图片。
    《地火》与我在矿上的经历有关
    李召:从查了资料,您是1999年开始发表小说,但有资料显示您1978年就开始写作了。刚才您也提到高中开始写作《带上她的眼睛》。
    刘慈欣:对,零零星星的,那时候没有集中精力去写。
    李召:当时写的内容您还记得吗?1978年,相当于改革开放初期了。
    刘慈欣:记得是写过一些东西,像《带上她的眼睛》《地火》就是那个时期写的。
    李召:《地火》这篇文章,您是带着深厚感情的,这可能跟您的经历有关,当时您是在阳泉?
    刘慈欣:对。
    李召:《地火》其实应该是您生活经历的自我写照,包括您父亲在阳泉的生活。
    刘慈欣:也不全是,我是在矿上,但不全是我的经历。
    李召:陈立夫在美国匹兹堡大学学习采矿,曾遇到矿难。《地火》的色调是很灰暗的,这是一种真实写照吗?您父亲是阳泉三矿的技工,他需要下矿吗?
    刘慈欣:需要啊。我父亲不是技术工人,他就是普通矿工。
    李召:您自己下过矿没有?
    刘慈欣:下过。我是在矿上长大的。
    李召:《地火》2000年面世的时候,乌鲁木齐硫磺沟“地火”已经燃了一百多年,就在当年国家决定扑灭“百年地火”,在2003年终于把火灭了。阳泉也有煤矿“地火”现象吗?
    刘慈欣:山西就有地火,在宁武。
    李召:那《地火》算是写实了,您见过地火?
    刘慈欣:我在新疆见过。
    李召:阳泉其实就是一个大社会,里面什么都有,企业、医院、教育,您的教育基本上也是在这里完成的。
    刘慈欣:我上高中不是在矿上,高中就到了阳泉市里,是阳泉市一中。
    小学是在矿上上的。
    李召:矿上教学质量还可以吧?
    刘慈欣:一般吧。
    李召:因为阳泉在全国是很出名的,我记得我们当时学地理,不是要高考吗?还要学阳泉煤矿之类,阳泉的煤在全国是很出名的,而且当时娘子关电厂还是全国最大的电厂,是有一段光荣历史的。
    刘慈欣:对,曾经是,但后来就不是了,后来小了。
    《太原诅咒》为何又改成了《太原之恋》?
    李召:《地火》中主角的名字叫“刘欣”,不过您小说似乎唯一出现真实名字的只有《太原诅咒》。
    刘慈欣:这是游戏之作。
    李召:但我觉得挺好的,我个人挺欣赏的,这篇小说写的时候放得很开,因为您亲自“出演”,我看网上有评论说,您写这篇小说是不是对太原有什么不满之类的啊?
    刘慈欣:我不喜欢太原,这是实话。
    李召:这篇小说有两个名字,另外一个叫《太原之恋》。
    刘慈欣:名字后来是编辑改的。
    李召:您本来的名字叫什么呢?
    刘慈欣:《太原诅咒》。
    李召:我看网上又改成了《太原之恋》,是不是为了“河蟹”?
    刘慈欣:对。
    李召:原来如此。那您对阳泉是什么感受呢?
    刘慈欣:没感觉。这些地方只是我生活过的地方而已,我从来没把这些地方当做我的家乡。没有什么感觉,我也不是山西人。
    
    ▲ 克拉克的《2001太空漫游》小说,库布里克导演《2001太空漫游》电影,刘慈欣《三体》写到“骨头扔向空中,一下子变成了宇宙飞船”。
    《2001太空漫游》对我影响很大
    李召:对,您是河南罗山人。但主要生活还是在阳泉吧?初中、小学都在阳泉。您最早读的科幻读物是什么?
    刘慈欣:像凡尔纳、威尔斯的作品,上世纪50年代出的,繁体字,还有50年代苏联的科幻小说。
    李召:要说影响的话,这本书(克拉克《2001太空漫游》)对您影响大?还是像凡尔纳等其他的人?
    刘慈欣:这本书影响很大。《2001太空漫游》是在科幻文学中对我影响最大的作品。
    李召:您的小说里面有很多向它(指库布里克导演《2001太空漫游》电影)致敬的地方,《三体》里面有一句写到:骨头扔向空中,一下子变成了宇宙飞船。
    刘慈欣:是。
    李召:我看了那部电影,其实那个骨头抛向空中的镜头,从空中的骨头转换到太空,第一个出现的,并不是太空飞船,其实是像核武器之类的的太空武器,您有没有注意?
    刘慈欣:我也忘了,没注意。
    李召:我还专门找出那部电影来看了。我开始也没注意,觉得很自然,镜头马上就转向一个圆盘的宇宙飞船(类似现在的空间站)。后来我看一个影评提到这一点,又仔细看了一下,最开始出现的跟骨头形似的太空飞行器可能还真是核武器。
    刘慈欣:哈哈,是吗?
    李召:嗯,其实《2001太空漫游》这本书结尾的时候写到,“星孩”(Star Child)也摧毁了一个核武器,在地球外太空。
    刘慈欣:对。
    娘子关电厂关闭的对小说是否有影响?
    李召:因为《三体》小说,外面的人有一种印象,好像您的生活是在天空上的,但是人是生活在地球上的,地球上的生活肯定会影响天上的生活。我在网上还看了您在娘子关电厂的两篇论文,说实话我还没看懂,太专业了。娘子关电厂对您的创作有影响吗?
    刘慈欣:一个人的创作,表现出来的不一定是他生活的总和。从一方面说,这是生活,对创作肯定会有影响,但从科幻的角度来讲,有意识的影响肯定是没有的。它的影响可能是通过一个比较深层的渠道反映出来的,不是像您读书是有意识的影响,直接影响是没有的,毕竟日常生活跟科幻是有一定距离的。
    李召:我查了一下您小说《三体》发表的时间,2006年发表的第一部,2008年第二部发表,娘子关电厂是2009年关闭的,2010年《三体》第三部发表。网上有评论说,您后面两部小说的色调在以前的基调上有所变化。情感的因素影响到创作,这个说法是不是夸张了一点?
    刘慈欣:第三部一开始就是已经想好了的。在娘子关电厂关闭之前就已经有这个想法了,只不过从出版商的角度出发,是不是要写后面的,得看前面这本小说的市场销量怎么样,如果市场销量不好,就没有后边了。
    李召:哦,那可能是夸张了。网上有的说,您的第三部有可能是写不出来的,就是说不准备往下写了。
    刘慈欣:不准备往下写是因为第二部销量不好,销量不好,出版方就不会出您的书了,这个是很简单的事。
    大家解读的东西我写作时根本没想过
    李召:我自己的直觉,其实您这个小说真正引起关注的还是第二部。
    刘慈欣:是第三部。
    李召:我看网上,不管是做企业,经济界的,做IT的,所有人都在谈《三体》,为什么呢,其实最核心的就是里面提出的“维度”这个概念,“高维”、“低维”,都在谈这个概念。
    刘慈欣:我没往这方面去想。
    李召:是吧?这其实是一个很意外的。
    刘慈欣:很遗憾啊,他们想的比我多。这是好多写小说的,特别是这种类型文学的人,很尴尬的一个局面。当然您说这些实话会让大家都很尴尬,但是我不得不说实话,就是说,大家从我的小说里解读出来的这些东西,跟您刚才说的,什么企业家呀,什么互联网大佬解读出来的东西,在我写的时候压根儿就没往那里想。
    李召:您就完全没有想到这种解读?
    刘慈欣:这是实话。
    《三体》的成功并没有带动其他科幻作品的销售
    李召:您的书各种版本基本我都买了一套,最新的《三体》典藏版也订了两套,我觉得新版黑白这个色调,设计特别好,以前版本设计给人的感觉就像是盗版书一样。
    刘慈欣:我和出版商当时都不认为这个书能卖得好,所以设计漫不经心,按照一般的书去做的,现在影响这么大,谁也没想到。
    李召:创作经常会有一些意想不到的影响。
    刘慈欣:对,现在其他人的一些科幻小说还是卖得不好,甚至我其他长篇小说,比如《球状闪电》,现在并没有受《三体》的带动,销量还是不行。
    云天明和“星孩”是否有联系?
    李召:《2001太空漫游》里面不是提到“发现号”宇航员大卫·鲍曼被黑色石板抽取记忆最后变成一个“星孩”(Star Child)吗?我觉得,您在《三体》里面写那个云天明也是跟他一样的,相当于就是一个大脑,抽去他的记忆,您觉得这之间有什么联系?有没有受到启发?或者说,这完全是个巧合?
    刘慈欣:这方面没有启发,我没往那方面想。《2001太空漫游》对我整体的创作影响是很大的,但具体您说的这个问题,我真没朝那方面想。
    李召:您自己没想到这个方面的联系,但是我个人明显觉得都是一个东西,都是一个“意识”,都是到了太空。
    刘慈欣:还是不一样的。《2001太空漫游》里面,最后这个人(大卫·鲍曼)的蜕变,他(“星孩”)已经变成一种很哲学化的东西了,一种近似于神的东西。但云天明他还是个人啊,不管怎么说,他还是一个人,没有任何神性可言。最后,包括《2001太空漫游》的续集里面,大卫·鲍曼已经变成一个神了,他不是人。
    
    ▲ 刘慈欣新版《三体》三部曲。
    《三体》修改的内容不到两万字
    李召:有一些读者说,“屌丝”云天明给他的情人,送星星,送宇宙,这种情节好像有点不大可信。有一篇文章里面,您透露一个消息,其实小说被删了几万字,是吧?
    刘慈欣:不是被删,不会写有关于他们日常生活的一些内容。
    李召:不是被删,是吧。
    刘慈欣:您说被删也行,因为我写小说的方式是提前想好的,最后一下写出来,那些包括想好的内容里面,但是和编辑讨论以后觉得……
    李召:太累赘?
    刘慈欣:对,会冲淡主题,另外还有个现实的问题,科幻小说一般读者是学生,学生一般买书在40块钱以下,这是个心理界限,您为了让书的价格能够在40块钱以下,那么字数就得限制住。太贵了,对学生(难以承受),这都是些比较现实的市场考虑。
    李召:您这套书(最新典藏版版《三体》)出来,我还没看仔细研究新版的变化。我看网上新闻报道,说您对《三体》进行了大量的修改。
    刘慈欣:没有大量的修改,只修改了很少一部分,修改的目的不是为了修改,比如和《球状闪电》有关的那部分,美国读者没看过这段,人家看不懂,就是这个目的,把与《球状闪电》有关的部分去掉了。
    李召:我看报道,面壁人那个有部分修改。
    刘慈欣:对,有一个面壁人把它修改了。《三体2》总共是三十多万字,其实修改的内容不到两万字,就1万多字。这个修改目的不是为了修改内容本身,是为了英文版的出版,能够让读者看明白,很简单的一个原因。
    李召:在阅读旧版《三体1》时我发现有一处矛盾,第26章“雷志成、杨卫宁之死”,叶文杰接受审问时,她明确承认1979年10月21日下午,她用钢锯锯断绳索,让红岸基地政委雷志成和基地工程师,她的丈夫杨卫宁坠下雷达峰的悬崖死亡。但是第27章无人忏悔却写道1978年除夕夜,叶文杰回到自己的房间,这里曾是她和杨卫宁的家,现在空荡荡的,只有腹中的孩子陪伴着她。如果按照她接受审问的说法,叶文杰的女儿杨冬是1980年出生,而按照“1978年除夕夜”的说法,如果您说的是阳历1978年除夕夜,那么杨冬是1980年出生,如果阴历1978年除夕夜,那么杨冬是1979年出生,无论如何都有矛盾。现在《三体1》的新版也没有修改,这是什么原因呢?
    刘慈欣:这个可能有点疏忽,有自相矛盾的地方,新版也没有修改。
    《三体》有续集吗?电影进展如何?
    李召:目前《三体》这么火的情况下,您会不会考虑有续集,或者是后传、前传之类。
    刘慈欣:我现在主要考虑还是写新的长篇小说,如果以后实在写不出来了,再考虑写什么后传,前传之类。
    李召:就像克拉克写《2001太空漫游》,开始是没有想到会写后面的三部。
    刘慈欣:对。
    李召:您现在有在写新书是吗?
    刘慈欣:没有,我现在忙电影。
    李召:您现在介入电影多吗?
    刘慈欣:不太多。
    李召:您在剧本方面主要做什么呢?
    刘慈欣:剧本策划,特效的概念设计。
    李召:可以透露《三体》电影大致进展?
    刘慈欣:《三体》电影,我没法透漏,您只能问制片方了。我只是三体的一个工作人员,他们有统一的对媒体发言的人,我们是不能随便乱说的。
    李召:嗯,那他们拍摄您是看过的吧?
    刘慈欣:嗯,看过。
    
    ▲ 《三体》剧照。
    《三体》不符合好莱坞的基本原则
    李召:能驾驭《三体》这种题材的导演不多,可能好莱坞的大导演,卡梅隆,李安比较合适。
    刘慈欣:《三体》不符合好莱坞的基本原则。故事可以很复杂,背景也可以很复杂,但主题一定不能复杂,黑就是黑,白就是白。《三体》不是那么黑白分明,而且偏离主流价值观。所以《三体》翻译成英文拿到好莱坞,没人感兴趣。人家一看提要就觉得不行。最开始找过李安,几乎所有大导演都给了,但人家首先考虑的商业,要考虑买不买座?《三体》违反了高成本电影的基本原则。
    《三体》电影遇到的问题比想象的多
    李召:目前《三体》电影进展怎么样?
    刘慈欣:遇到的问题比想象的多。高成本科幻片项目管理很重要,否则导致投资失控。
    李召:需要的特效多吗?
    刘慈欣:不但有太空,还有古代,还有战争,还有外星人,单单“审判日号”通过巴拿马运河那一段怎么拍,就够呛。
    李召:看报道说2016年七月份上映,现在应该不会那么快了吧?
    刘慈欣:嗯,没有,推迟了。
    李召:看来,今年是出不来了。
    刘慈欣:等明年(2017年)春节吧,不知能否出来(注:由于诸多问题,《三体》电影至今未出)。
    李召:对《三体》舞台剧,您怎么看?
    刘慈欣:《三体》舞台剧比较成功,但只是很小众的人看,影响不大。
    太阳系末日之战拍成电影难度很高
    李召:以前看了个电影《地心引力》,这个也不错,我其实更喜欢另外一部,它是纪实的,我连着看了三遍,叫做《哈勃望远镜》,宽屏很大的那种,阳泉可能没有。
    刘慈欣:对,阳泉没有,只能到科技馆,球幕影院。
    李召:里面的太空、星云,非常壮观。生活阳泉还是有局限,在另外一个城市就会有另外一种生活方式,也许您创作的内容也会是另外一种风格。
    刘慈欣:对。
    李召:《三体》写小说还好办,但太阳系末日之战拍成电影难度应该是很高的,比如说怎么把它(太阳系)变成一个二维的。
    刘慈欣:对,难度比较高。
    李召:来采访之前我问我的朋友,如果拍成电影,您更喜欢看到哪一个情节?他的想法倒是跟您有点巧合,他更关注质子怎么二维化展开那个情节,电影里一定会出现吧?
    刘慈欣:应该会有吧。
    李召:比如说安装集成电路。
    刘慈欣:对对,应该会有。
    不能要求科幻电影都拍成《水滴》
    李召:网友热烈讨论的一个话题,很担心这个会不会毁掉《三体》现在的口碑,假如拍得不好的话?
    刘慈欣:那没办法,改编权一旦转让,它就不属于我了。别人怎么拍,我是没权利过问的。
    李召:像克拉克和库布里克的《2001太空漫游》,他们合作在写,后来情节变化很大。
    刘慈欣:这个书很特殊,是电影拍出来以后才写(完)的。小说几乎和电影是同时写的,《2001太空漫游》的电影不是根据这本书改编的。
    李召:小说写他们(发现号和鲍曼)不是到了土星(Saturn)吗?
    刘慈欣:嗯,电影是到木星(Jupiter)。
    李召:前段时间在网络上看到,王壬拍了一部《水滴》(Waterdrop),您怎么评价?
    刘慈欣:嗯,拍得很好,很震撼,很有太空的感觉,很有科幻的感觉。
    李召:从最小到最大的这种(表现手法),三体电影出来会不会和跟《水滴》有落差?
    刘慈欣:对,《水滴》很有感觉,不能要求科幻电影都拍成那样,要求太高了,那个(王壬制作的《水滴》)拍得很好。您不能用《水滴》去要求一般的电影,那么短的一个视频,就做了三年,是很精致的东西,电影不可能达到那么精致。
    李召:网上说您有一个评价(说这就是您心目中的三体电影),那是真实的吗?
    刘慈欣:对。
    “水滴”灵感是来自哪里?
    李召:我小时候也读了很多科幻小说,给我一种印象,只要提到外星人,肯定会想到飞碟(UFO),包括很火的一部电视剧——《来自星星的你》,那个外星人(乘坐的工具)也是一个飞碟,但是现在有一个新的形象,《三体》中的“水滴”完全颠覆了传统的“飞碟”形象,我觉得这是您一个伟大的创造。
    刘慈欣:“水滴”它是一个设备,不是人。不是外星人本身,只是外星人的一个机器。
    李召:但它至少跟以前那个形象不同,以前只要提到外星人就是驾飞碟来的,而现在完全就是一个新的形象,以前从来没有这么一个形象,这个灵感是来自哪里呢?
    刘慈欣:这个没有灵感。
    李召:那您是怎么想到水滴呢?
    刘慈欣:这怎么说,就是想到了啊!
    李召:要是我,肯定就想到的是飞碟。
    刘慈欣:我并不知道当初是怎么想到的,我认为外星人的武器应该是远超过人类理解力的,不是我们理解的那些东西,不可能外星人的飞船上还装着激光炮之类的玩意儿,它应该比这些都先进得多。
    
    ▲ 约翰·埃利斯的《机关枪的社会史》
    不同文明层级上的对抗是非常震撼的
    李召:“水滴”就是您随意想到概念?
    刘慈欣:也不完全是随意。您看看人类的历史,高级文明和低级文明交战的时候,低级文明不知道高级文明有多么先进的武器的时候,那个结局往往是很震撼的。有一件事情对我影响很大,这是一个真实的事件。当时在非洲的一个英国殖民地,有几个英国人,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招惹了旁边的土著部落,土著部落就召集了两三千人过来要杀了他们。英国人只有十几个人,大多数都跑了,只剩下一家三口。这一家三口为什么没跑呢,可能因为老婆生病走不了,还有一个很小的孩子,还有一个男子,就这三口人面对着两千多个土著的骑兵,包围着他们,在这种情况下,还有什么活下来的可能,对吧?
    李召:是。
    刘慈欣:但是这个家里有一件东西,是土著人不知道的,就是刚刚在英国发明的马克沁机关枪,这个男主人就用这一挺机关枪打死了五百多个土著人,剩下的全吓跑了。这就是人类历史上第一例机关枪、自动火力与原始部落的冲突,这是很震撼的,表面上看他们力量相差悬殊,但是实际上一方拥有先进的武器,那么战争结局是很出人意料的。
    李召:这个故事出处是哪里?
    刘慈欣:一个讲机关枪电视节目上看到的,记忆不一定准确,细节也未必靠谱。
    李召:我在约翰·埃利斯的《机关枪的社会史》也看到类似的故事,比如1898年英国对苏丹德尔维希人的恩图曼战役(Ma‘rakahOmdurman)中,使用了6挺马克沁机关枪,最后战果是英国人死亡28人,其他国家死亡20人,而德尔维希人死亡11000人。一个跟随英军的德国记者写到,“这不是战争,这是行刑”。马克沁机关枪的发明者马克沁在自传也得意的引用了爱德华·阿诺德爵士的评价:“我们的大部分战争是凭冲锋、技巧和官兵的勇猛取得胜利的,然而这次战争(恩图曼战役)是由住在肯特的一位安静的科学家绅士(西拉姆 马克沁,美国人,后定居英国)赢得的。”后来的英国首先丘吉尔当时作为记者参加了这次战斗,写了一本《河上的战争》的书。不仅仅是英国与苏丹的战争是这样,英国与中国的鸦片战争何尝不是这样,战争进行了两年,道光皇帝已经彻底被打蒙了,就在《南京条约》签订三个月前,道光皇帝才突然问起这样初级的问题:“(英国)距内地水程,据称有七万里,其至内地,所经过者几国?”“该女主(维多利亚女王)年甫二十二岁,何以推为一国之主?有无匹配?其夫何名何处人?在该国现居何职?”“该国制造鸦片烟卖与中国,其意但欲图财,抑或另有诡谋?”
    刘慈欣:这种不同文明层级上的对抗是非常震撼的。可能人类与外星文明第一次对抗也会是这种情况,很可能您根本没办法想象他们的武器是个什么性质的,您不能用我们常规的武器去想象外星人的武器,那个是完全不靠谱的。
    质子二维化的想象力好像太疯狂了点
    李召:我看有本书里写到:您个人认为自己最得意的就是“质子里面装上各种东西,把它变成二维的时候,就像一个集成电路一样”(《三体1》第34章《智子》),您好像说过这样的话,认为这是您的神来之笔。
    刘慈欣:对,但那个想象力好像太疯狂了点,读者不太好接受。
    李召:您是什么灵感来想到这个情节的呢?
    刘慈欣:这还真不知道,写一本书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书的构思就像一个植物一样,慢慢成长起来的,您问这片叶子是什么时候长出来的,您问我我也不知道。《三体》这三本书用了四年的时间,从产生想法到很成熟的想法总共有十多年的时间,我不知道哪年通过什么想到您说的质子的灵感,真的是不知道,因为中间有大量的构思,大量的创意都被放弃,留下来的是这个。当初是怎么想到的,为什么留下来,我真的是想不起来。
    射手和农场主的故事都不是我提出的
    李召:写过了就过了(不会想它的来源)。提到“维度”我自己也有感受,中国古代《庄子》里面写到两个故事,一个故事是蜗牛角上有两个国家,触国、蛮国的(战争),这是空间上的“维度”;还有一个是《逍遥游》里写的,“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这是时间上的“维度”。在《三体1》里同样有射手和农场主的两个故事:“射手假说”,是讲有一名神枪手,在一个靶子上每隔十厘米打一个洞。设想这个靶子的平面上生活着一种二维智能生物,它们中的科学家在对自己的宇宙进行观察后,发现了一个伟大的定律:“宇宙每隔十厘米,必然会有一个洞。”它们把这个神枪手一时兴起的随意行为,看成了自己宇宙中的铁律。“农场主假说”,是讲一个农场里有一一群火鸡,农场主每天中午十一点来给它们喂食。火鸡中的一名科学家观察这个现象,一直观察了近一年都没有例外,于是它也发现了自己宇宙中的伟大定律:“每天上午十一点,就有食物降临。”它在感恩节早晨向火鸡们公布了这个定律,但这天上午十一点食物没有降临,农场主进来把它们都捉去杀了。我的理解,神枪手的故事其实相当于空间上的维度,农场里火鸡的故事,其实是时间上的维度。
    刘慈欣:不管是神枪手还是火鸡的故事,都不是我提出的,我是引用的。
    李召:您不是随便引用,这很深刻的,您是从一个时间的维度和空间的维度(来看的)。
    刘慈欣:那您想得多了,我没往那想,我只不过是说,我们看到的貌似是自然规律的东西,很可能是更高级的某些意志随意而为的东西,不认为它是自然规律。
    李召:作家负责创造,读者负责想象。
    刘慈欣:对,是这样。
    对歌者文明的描写采用了陌生化的手段
    李召:我再引申一下,在《三体2》序章中,叶文洁向罗辑讲宇宙社会学公理的时候,见证者是一只蚂蚁,在《三体2》最后一章中,罗辑在叶文洁和杨冬墓前向三体文明宣布他的震慑计划时,见证者也是一只蚂蚁。其实从蚂蚁到人类(就是维度的差别),三体人把人类叫做虫子。还有一个更高的叫歌者文明(《三体3》第五部“掩体纪元67年银河系猎户悬臂”),他们把所有文明看作为坐标上的一个点,地球,太阳系,银河系,甚至宇宙的毁灭,在歌者眼里只是一种坐标的“清理”工作,为什么文明越高,情感,爱,反而是逐渐减弱的呢?我百思不得其解。
    刘慈欣:科学没有证明这一点,没有任何证据说,文明等级越高,他的情感越低,这只是科幻小说里的情节,这不是事实。
    李召:我谈一下我自己读书的感受:在读歌者文明那一段,感觉您的文章怎么这么晦涩,有一种读不下去的感觉。就是歌者掷出二向箔那段,我读第一遍的感受是这样。当时我读第二遍的时候,就觉得您的文字有点像诗歌了,残酷与美丽如此巧妙的结合,完全是另外一种风格。
    刘慈欣:这只是视角的转换而已。这个转换的视角已经不是人类的视角了,而是外星文明的视角,而且是很高的外星文明的视角,当然在咱们看来比较晦涩,咱们看到的高等的、像神一样的文明,您要以他们的视角看,肯定用晦涩的办法写出来更可信一些。
    李召:对,我的感觉您是一种陌生化的方式,故意陌生化。
    刘慈欣:对,故意陌生化,比如一个蚂蚁现在桌子上,它再有智力,知道咱们在干什么吗?它当然不知道,肯定觉得咱俩的行动很晦涩。
    李召:既然低等文明都知道它(世界二维化)的危害,作为一个比三体文明还要高级的文明,他(歌者)不知道掷出二向箔把世界二维化会危害到自身安全吗?
    刘慈欣:会。
    李召:那他为什么还会这样做呢?按您的小说逻辑是这样的,抛出二向箔,世界二维化之后,引来的结果就是宇宙的坍塌,他(歌者文明)作为那么高级的一个文明,做出这样的决定的时候,他(歌者)没有一个判断?
    刘慈欣:不合理,这确实不合理。
    “太阳系末日”跟《战争与和平》一样宏大
    李召:“我们眼中的星星像幽灵,星星眼中的我们也像幽灵”,歌者“把死亡唱成一首歌的唯美”,在《三体3》中,您把人类的毁灭,太阳系末日铺陈得十分宏大,我个人的感受就是跟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一样宏大。有点类似的是什么呢,就是《战争与和平》描写宏大的战争场面时,有很多的细节,比如说安德烈公爵受伤了仰望天空。您的小说里面写的很多情节也非常打动人,比如一个母亲在二维化的时候手里还托着一个小孩,还有一对情人他们在二维化的时候依然保留相拥的动作。你的小说有这么多细节,我们有句话说“言多必失”,您津津乐道了这么多的细节,当时有没有考虑到,细节过多容易出现漏洞?
    刘慈欣:不考虑那么多的细节,怎么凑够那么多的字数?这么厚一本书,不写细节怎么能写出来?小说就是由细节构成的。
    李召:举个例子,比如金庸的小说,写武打动作,一招一式,非常注重细节,很有文化气息地去写它,但是像另外一个人,就是古龙,他写一个人,总是还没看见(出招)就被杀了。第一次这么写的时候还觉得很牛,但是每次都这么写的话,还没见到人(出招),那个人就不知怎么的,头就不见了,这种方式会让人觉得您江郎才尽了。我比较惊叹您的小说,就跟《战争与和平》一样,描写大的场景,跟细节结合是比较好的这种。
    刘慈欣:跟《战争与和平》是没法比的,《战争与和平》文学品质很高,他写了400多个人物,每一个都栩栩如生,《三体》做不到,尽力而为吧。
    李召:您的文学创作应该是受俄罗斯的文学影响很大的,例如大场景的那种写法。
    刘慈欣:对,受俄罗斯的文学影响很大,尤其是全景式的场景描写,但是在文学上远做不到人家那么好,做不到品质那么高。
    
    ▲ 《静寂的春天》和《2001太空漫游》是对刘慈欣影响较大的两本书。
    《三体》与《2001太空漫游》的工具忧思
    李召:《三体》我觉得有一点类似吧,我个人解读是一种对工具的忧思。比如电影里(猿人把)一根骨头扔向天空,这就是一个工具,这种工具给人带来巨大的力量,同时也是很血腥的。人类在太空的宇宙飞船也是人的一种延伸,也可以叫做一种工具。我刚才给您提到的那部电影(《2001太空漫游》),我仔细看了一下,两个工具,从骨头(一种武器)到另外一个工具镜头变过去的时候,其实就是太空武器,里面也充满一种工具忧思,这是我自己的解读。他里面写的那个哈尔(HAL),就是那个机器人,后来哈尔把其他几个人都杀了。这个机器人也是人的一个延伸,其实也是一种工具的忧思。
    刘慈欣:嗯。
    李召:我觉得《三体》里面也有类似的忧思,比说叶文洁,可能是另外一种忧思,任何一种事情都有他光明的一面也会有黑暗的一面。就像叶文洁,她想引入一个外援,也就是外星文明,她无非是觉得现实太荒诞,必须要通过一个外力,结果这个外力不但没有拯救地球,反而给地球带来灾难,这就是它的两面性,您写的时候会不会也有一个两面性的考虑在里面?
    刘慈欣:嗯,是这样。
    《静寂的春天》和DDT的评价不能简单化
    李召:包括您的小说提到的这本书(《静寂的春天》),其实我小时候也有这样经历,我小时候也是农村的,(当年在田里面撒的一种)666粉,不知学名叫什么,不知道您有没有经历过?
    刘慈欣:有,我知道。
    李召:还有DDT(滴滴涕),我们那时叫二二三(二氯二苯三氯乙烷),我父亲还用二二三(浸泡的布条)挂起来杀虫,灭蚊子,效果特别好。当年发明DDT的人(瑞士化学家米勒)还获了诺贝尔奖,但是后发现,DDT的危害远远大于害虫。概括就是,理想与现实是不一致的。
    刘慈欣:嗯对,DDT的历史比较复杂,不能简单化。疟疾是一种致命传染病,防止疟疾传染最有效的方法就是避免蚊虫叮咬,而滴滴涕灭蚊效果特别好。但因为《静寂的春天》,在非洲某些地方禁止使用DDT,导致上百万人死于疟疾,这个很复杂,简单地说它好还是坏,很难。
    李召:真实的历史是复杂的,文学需要一个模型,需要提炼出一个理念来。
    刘慈欣:对。
    
    ▲ 美国梅尔维尔《白鲸》里的亚哈船长和《三体》里的托马斯·维德、章北海有一个共性,都是坚韧不拔,或者是冷酷无情,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
    托马斯·维德与《白鲸》中亚哈船长的共性
    李召:文学和生活是不一样的,文学就是我写了一个东西能够给您一个启发。我最喜欢的一部小说是美国梅尔维尔的《白鲸》,我读您的小说《三体》读出了《白鲸》的味道。《三体》塑造的几个人物,一个叫托马斯·维德,行星防御理事会战略情报局(PIA)首任局长,还有一个人物是章北海,太空舰队政委。他们和《白鲸》里的亚哈船长有一个共性,都是坚韧不拔,或者是冷酷无情,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不知道您对《白鲸》这部小说怎么看?
    刘慈欣:《白鲸》和其他西方名著比起来有一个特点,其他西方文学名著大多是描写人和人之间的关系,人和社会之间的关系,《白鲸》有很多的笔墨描写了人和大自然之间的关系,这在西方主流文学中还是不多见的。
    李召:我个人觉得您小说里面的人物,维德更像亚哈船长,甚至形象(外形)上都很像。韦德不是缺一个手嘛,亚哈船长则被白鲸咬掉一条腿嘛,但有一点我不理解,他(韦德)这种性格的人,跟亚哈船长一样性格的人,为什么到后来他信守(和程心的)承诺,投降了?
    刘慈欣:这是我个人对人物的理解。
    为何《三体》《球状闪电》多部小说提到丁仪?
    李召:哈哈,当时我读到这里时大为惊讶,特别不理解。当然这只是(对生活的)一种隐射,不是真实的生活。另外,《三体》一个人物——丁仪好像是您特别喜欢的一个人。
    刘慈欣:不是特别喜欢,就是为了方便而造出来的一个角色,所以各个小说中都有。
    李召:为什么他在那么多小说中出现?《三体》《球状闪电》《朝闻道》《微观尽头》等小说都提到了丁仪。
    刘慈欣:因为物理学家是科幻小说中最常出现的角色,干脆用一个人,不用反复地去塑造了,很方便,仅此而已。
    李召:在每部小说里面他都可以称得上是“科学狂人”,但他在每一部小说中还是有很多的不一样。
    刘慈欣:对。
    李召:总的来说,他的形象还是比较鲜明。
    刘慈欣:这是科学家脸谱化的形象,大众脑海里的科学家都这个样,您要写一个真正的科学家,大家反而觉得不像了。
    丁仪的台球理论和休谟的弹子球理论
    李召:《三体》写到叶文洁的女儿杨冬,丁仪是杨冬的未婚夫。您写到,他(丁仪)当时和汪淼谈到一个理论,叫做台球理论吧。一个台球打进那个洞里面,按理说肯定会进洞的,A台球打到B台球,肯定会进C洞,但您写到,它的另外一种可能,台球击穿墙壁,飞出地球,飞出太阳系,就像阿西莫夫小说《台球》所写的那样。西方哲学里面有个人也提出一个理论,休谟,他有一个弹子球理论,从弹子球A到弹子球B(的运动轨迹)有无数种可能,我们现在总觉得B的运动,肯定是由A引起的,但休谟一出现完全推翻了西方哲学的假设,把这种(不证自明)“因果”关系颠覆了。这可能是我自己的一个想象,可能这两个之间(丁仪的台球理论和休谟的弹子球理论)是没有联系。但是,休谟的弹子球理论颠覆整个因果关系,跟丁仪(的台球理论可能有些联系),按照您小说的原话叫做——大自然不再自然了(“大自然真是自然的吗”)——是吧?
    刘慈欣:嗯。
    李召:这个应该算是我自己的一个解读吧。
    三体文明论与汤因比、亨廷顿的文明理论
    李召:您觉得霍金这个(计划)更多的应该是科幻。
    刘慈欣:中国国内大众心里,有时分不清什么是科幻,什么是科学,什么是科技,容易把这个概念混淆起来。
    李召:我们再做一个引申,您书里面就提到宇宙文明理论,我大学里学历史的,了解一些西方的历史哲学,包括汤因比的文明论,他提出来世界历史就是20多种文明的兴衰,不过我觉得您书里的文明更像亨廷顿的文明理论,他有本书很火,叫做《文明的冲突和世界秩序的重建》,您的文明冲突和他的这种文明冲突相对于可会更加类似。
    刘慈欣:嗯。
    李召:现在英国脱欧和法国巴黎的恐怖袭击,包括9·11事件,特别是9·11之后亨廷顿这个理论就很火,其实现在英国脱欧跟这个也是有关系的。为什么要脱欧?无非就是英国,包括中东移民等问题,严重影响到整个欧洲,跟这个相关的。《超新星纪元》里里面直接提到戈尔丁《蝇王》,是向他致敬?
    刘慈欣:不是,我是写完这部书才看的《蝇王》。
    《蝇王》与《超新星纪元》的异同
    李召:我谈一下个人的看法,《蝇王》的写法是很取巧的,他就选一个珊瑚岛,几个孩子,把人局限在一个空间里来写人性,这种是很取巧的。我觉得您走了一个很不取巧的路子,非常的宏大,空间放在整个地球。主题是有类似的地方,但是这么宏大的场景来写,而且是正面描写,其实难度蛮大的。
    刘慈欣:对,科幻小说就倾向于这样写。
    李召:我一个直观的感受,这部小说想法过于宏大,但是没有达到您宏大的目标。很意外的怎么就结束了,感觉没有把它写透,主题太宏大了。
    刘慈欣:对。
    李召:《超新星纪元》里面有一点,我不知道怎么样,我自己小时候跟几个小孩在一起也会想,中美换个领导人,怎么样,也有这种想法,但是换国土这个想法我还真没想到,太疯狂了。
    刘慈欣:哈哈。
    
    ▲ 希腊神话中的塞浦路斯国王爱上了自己雕塑的美女。
    美女庄颜与皮格马利翁效应
    李召:这个想象力特别丰富。《三体》里面有一个人物罗辑,他跟白蓉谈恋爱的时候,在想象中塑造了一个美女的形象,让我想起西方文化里的皮格马利翁(Pygmalion),希腊神话中的塞浦路斯国王,一个雕塑家,他自己雕刻了一个美女,后来他就自己爱上了这个美女。这里面是否有一种关联,罗辑想象出一个美女就像皮格马利翁雕塑美女一样?
    刘慈欣:没有。
    李召:皮格马利翁效应(Pygmalion Effect)现在变成心理学上的一个名词了,叫做“期待效应”。但是我觉得您小说写的跟皮格马利翁效应之间有一种类似的东西。
    刘慈欣:我不是您说的那种状态的创作。
    李召:但是这写出所有男人的梦想,包括后来写到的庄颜,不是太真实又非常符合男人的梦想那种感觉。
    刘慈欣:对。
    章北海与罗辑的性格塑造
    李召:我问这些,主要想谈的是人物性格的塑造,比如小说里写的章北海,从他出场到结尾,他的性格相对来说没有变化,但是罗辑就不一样了,他出场的时候其实是一个浪子,玩世不恭,最后被推上一个面壁人、执剑人的地位,变成了一个摩西甚至耶稣式的人物。
    刘慈欣:(写的时候)也没多深刻的理解,这是类型小说的套路,好莱坞电影都是这样拍的,(主角)不得已去拯救世界,随后成就一个了不起的状态,都是这个样子。
    李召:我观察的角度主要是人物性格的变化,最重要的是情节牵动人物的性格转变,而不是人物的性格推动情节的发展,这是两种不同的创造方式,科幻创作和文学创作是两种不同的模型。
    刘慈欣:也不能说不同模型,只能说这种创作模式比文学创作低许多。
    写科幻跟待在哪没有太大关系
    李召:您现在是在阳泉的时间更多,还是在太原更多?
    刘慈欣:在阳泉更多,我家就在阳泉。小孩在阳泉上高中。
    李召:在娘子关电厂关闭之后,您在阳泉那边还有工作吗?您的人事关系呢?
    刘慈欣:没有工作。电厂关掉了,关系就在阳泉。
    李召:哦,我看好像叫阳泉市文学艺术创作研究室。
    刘慈欣:对。
    李召:其实档案也不那么重要。您自己的老家罗山您去过吗?
    刘慈欣:去过。
    李召:河南罗山给我的印象还停留在晚清民国时代,据《曾国藩日记》记载,道光二十年(1840)春节,曾国藩是在过年的。他是道光十八年进士,考中后回了一趟老家,道光十九年农历十一月回北京,经过罗山时碰上下雪,所以除夕和大年初一都在罗山。民国二十七年(1938),中日军队在罗山也进行了一场惨烈的战役,是武汉保卫战的一个组成部分。
    刘慈欣:罗山是经济比较不发达的一个地方。
    李召:您的小说里写到,包括IT巨头的解读,从高维到低维,从娘子关电厂就按照工业的发展,到经济发展,按照这么划分应该叫做低维,低维的企业,您在这样的企业工作了30年,会不会有一种心理上的压力之类的。
    刘慈欣:您刚才提到的《2001太空漫游》的作者阿瑟·克拉克,大半辈子都在斯里兰卡一个小渔村,这并不妨碍他写出最前卫最富想象力的科幻作品,所以说写科幻跟待在哪没关系。特别是现在网络时代,无论在哪都能获得和大都市的人一样的资讯,跟待在那里没有太大关系。
    李召:除了科幻之类的您会关注哪些东西?假如您看新闻、或者看书的话、
    刘慈欣:军事、科技、历史。
    李召:嗯,历史,哪一段历史呢?
    刘慈欣:也没局限在哪一段吧,就是跟科技、军事有关的历史,比较有意思的历史都可以。
    李召:刚谈到虚拟现实、人工智能虚,现在资本市场也在炒作这类概念,您自己炒股吗?
    刘慈欣:我不炒股。
    
    国家天文台射电望远镜阵列基地
    《三体》从来没有引起过同事的关注
    李召:您在写小说的时候,单位的人知不知道您在写?
    刘慈欣:开始的时候不知道,后来倒是知道了,但没有多少人感兴趣,不认为这是多大的一个事。
    李召:最早引起同事关注是什么时候?
    刘慈欣:在我记忆中,从来没有引起过同事的关注。
    李召:《三体》出来之后呢?
    刘慈欣:即便到现在,同事也没去关注。现在我们整个电力系统也好,山西这个地方也好,经济都很不景气,大家压力都很大,到现在都没有人关注这些。
    李召:跟小城市的文化氛围有关?
    刘慈欣:倒不是小城市,我单位是电力系统,不属于任何一个城市,不属于阳泉,是中央企业,属于中国电力投资集团公司,中电投。
    李召:现在在阳泉、在太原、跟在北京、上海,“刘慈欣现象”完全不同,您自己是有什么感受?
    刘慈欣:我一直待在阳泉,并没有多少感受,主要和外界联系的方式就是电话、电子邮件,并没有感觉到多少干扰,像这种出来(接受采访)是很少的。
    李召:我看您上次去FAST工程,“玉兔”发射您也去了,这都是他们邀请您去?邀请您去主要是什么部门?
    刘慈欣:不一样,有时候是航天部门,有时候是中科院。
    李召:就还是属于科技部门?
    刘慈欣:也不一定,有时候是企业,比如说企业组织的看火箭发射的团,就被请去了。
    不愿意虚伪地顺着读者的杆往上爬
    李召:目前《三体》的销售情况如何?
    刘慈欣:获雨果奖前统计的数字大概是70多万套,200多万册。获奖之后增长迅猛。但还没有准确统计,估计现在(2016年7月)应该到400万册。
    李召:您有很多企业界粉丝。
    刘慈欣:我对经济学很陌生,我对很多学科都很感兴趣,但是对经济学却是怎么都提不起兴趣,也想知道一些关于经济方面的东西。
    李召:《三体》已经成了商业必读书,跟《失控》并列成为了企业的指导书了,其实您写的时候完全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
    刘慈欣:没往这方面想。其实作者在写小说的时候想得很简单,没想那么多。有时候,我不敢去和读者交流。当然了也可以很虚伪地顺着读者的杆往上爬,迎合读者的心理,什么预见到互联网战略之类的,首先这样很没意思,其次内行的人,尤其是科幻圈的人,一眼就看穿了。
    李召:最早还是从《三体3》出来之后,其实到现在影响最大的可能还是《三体2》。
    刘慈欣:影响最大是《三体3》,不是《三体2》。
    李召:我们换一个维度,不从企业看,从您自己的创作看,您觉得的三部里面,哪部更好?
    刘慈欣:我感觉都差不多,差别不是太大,各有各的优势,也各有各的缺陷。
    李召:第一部相对来说跟历史和现实结合得紧密一点。
    刘慈欣:对。
    
    2015年10月18日,刘慈欣获得世界华人科幻协会颁发的华语科幻文学最高成就奖。
    不习惯小说写了一半跟人交流
    李召:听说最初写《三体》第一部时,有人让您换题材,不以“文革”为背景?
    刘慈欣:没有,没有这种人,因为我写的时候没和任何人交流过,给编辑的稿子已经写好了,我交稿以前没跟任何人交流过,这是我的习惯做法。
    李召:就是说您不会跟编辑之间交流这些?
    刘慈欣:写好以前不会有任何交流,和周围的朋友都不会交流,我不习惯这种写了一半跟人交流,完全就是自己写,完整的构思了之后再动笔。
    李召:不是想到哪写到哪?
    刘慈欣:业余作者是不能这么做的,没有那么多的时间。
    李召:像陀思妥耶夫斯基,他为了还债,二十多天创作了一部作品《赌徒》。因为他本来就是赌徒,写其所为,写其所思,在脑子里可能考虑了很久,但外界可能感觉是二十多天就完成一部小说。
    刘慈欣:陀思妥耶夫斯基,他是主流文学,和我们这种写作方式可能有一定差别吧。
    李召:嗯,您小说里面介绍科学的一些细节比较多,会不会影响作品的流畅性。
    刘慈欣:会,这是《三体》第一部最大的缺陷,像你说的,会影响流畅性,没办法。
    李召:我读《白鲸》这篇小说的时候很惊讶,开始是按照我们说法叫记叙文,写着写着忽然变成了说明文,写到后面又变成了议论文,接着又变成了莎士比亚模式的,一会儿又变成了科学论文,有的人说这部书删掉一半还是可读的,而且更加可读,并且不影响它的价值,当然现在它已经成为经典了,您觉得它的每一句话都有道理。如果海明威来写这部小说,他可能真的删得只剩三分之一。
    刘慈欣:对。
    李召:就像我刚才说的,写武侠小说,有古龙的风格与金庸的风格,您的风格更像金庸,现在有这种说法,您的作品就像科幻里的金庸。
    刘慈欣:有夸张的成分。
    谁是刘慈欣最好的短篇小说?
    李召:我其实是先看了几部长篇小说,接着看的短篇小说,看完之后就觉得您的短篇小说其实写得蛮好的。
    刘慈欣:对,我也感觉是。
    李召:您的短篇小说您喜欢哪几篇?
    刘慈欣:坦率地说,我都很喜欢。我要是不满意,不会把它拿出来发表。
    李召:也有不一样吧,比如说《地火》,我知道它包含您深厚的感情,但在艺术上可能不如您同年发表的《带上她的眼睛》那么完美。
    刘慈欣:我倒没那个感觉。
    李召:可能作者创作和读者阅读感受不同。如果非让您选一篇,会选哪一篇?
    刘慈欣:不知道,这真的选不出来,就像您有一堆孩子,您也选不出喜欢谁,不喜欢谁。
    李召:您觉得我的这个判断怎么样?《镜子》排第一?
    刘慈欣:不能排第一。
    李召:还是《乡村教师》?
    刘慈欣:也排不了第一,在我的感觉中,我所有的短篇中篇没有哪一篇是超出其他水平很高的。
    李召:有几篇在风格上差别很大,比如说《太原诅咒》是一种风格,《乡村教师》又是另外一个风格,《赡养上帝》是一种风格,但《赡养人类》的风格马上又变了,像昆汀·塔伦蒂诺执导的《低俗小说》,马丁·斯科塞斯执导的《盗亦有道》,有点黑社会的风格。
    刘慈欣:对。
    
    2015年8月23日,刘慈欣获第73届雨果奖最佳长篇小说奖,译者刘宇昆代表他上台领奖。
    小说写成短篇还是长篇受当时环境影响
    李召:我觉得您的短篇小说很多很完美,比如结构方面,长篇小说,像《超新星纪元》场面就太过宏大了。
    刘慈欣:短篇基本是长篇的梗概,当时基本发不了长篇,只能写成短篇。如果当时能写,大部分短篇都会写成长篇。
    李召:外人觉得写作好像是作家的使命感,其实很大程度上都受当时的环境影响,比如说稿费是多少,多写一点多拿一点稿费。
    刘慈欣:对,会有这种因素。
    李召:它不完全是作家的使命感,是综合因素形成的,包括这个东西要写长篇,哪部分要删掉等,这个科幻的圈子其实还是一个很小众的。
    刘慈欣:对,人不多,科幻作家常写字的也就二三十个人。
    李召:嗯,您们互相之间联系多吗?
    刘慈欣:我和他们联系不多,他们之间应该联系多,我住的地方比较偏。
    类型文学必须讲一个好的故事
    李召:长篇小说中,除了《三体》,《球状闪电》我觉得也挺好,可能是比较符合我的口味吧。就是有悬念,而且是一开始有悬念,读个几段又有悬念,基本就是这样。写的时候有没有刻意去经营,比如说到某个地方就要设置一个悬念,不然会读得没有味道了,因为人阅读兴趣的是有极限的。有刻意去经营?
    刘慈欣:对,因为这是类型文学必须要做的,要讲故事,讲一个好的故事。
    李召:就像看电视也一样,隔几分钟就必须来点刺激的,不然观众要打瞌睡了。
    刘慈欣:倒不是隔个几分钟,就是要有故事性的考虑。
    李召:短篇小说跟长篇小说布局还不太一样,比如说在某个地方要设置一个悬念。
    刘慈欣:对。
    
    刘慈欣和《三体》英文译者刘宇昆在北京
    我年轻的时候就是游戏迷
    李召:我在读《三体1》的时候,我自己的感受,里面写的三体游戏,我第一次读的时候还可能觉得会影响到后面的阅读,因为开始不明白它里面的含义,后来才明白您里面讲的其实是对三体文明的一个隐喻。
    刘慈欣:对。
    李召:可能第一遍读的时候会(吃力),您当时有没有考虑到这个。这个游戏的创意是怎么来的?
    刘慈欣:创意?我年轻的时候就是游戏迷。后来没精力了、没时间了。
    李召:假如您女儿玩游戏,您会让她玩吗?
    刘慈欣:有一定限度吧,也不是完全不允许,影响到学习就要控制一下。
    李召:您是做计算机工程的,您自己有没有做什么游戏之类的?
    刘慈欣:没有,做一个游戏那是要耗费很大精力的。
    李召:现在《三体》跟一些游戏公司在合作,您会参与吗?还是会授权给他们?
    刘慈欣:会参与。
    李召:您自己对这个也有经验,现在跟哪些游戏公司在做?
    刘慈欣:游族,腾讯,网易。
    《信使》曾被《科幻世界》退稿
    李召:现在的收入主要靠稿费?还是它的衍生品,如电影、游戏之类的?
    刘慈欣:都有。
    李召:单看稿费的话可能并不高。
    刘慈欣:对我来说还可以吧,因为它是畅销书,它的销量很高,相应的版税就会高一些。
    李召:您有被退稿的经历吗?
    刘慈欣:有啊,《信使》是我帮《科幻世界》写的封面故事,他们有幅画叫我照着写,结果被退稿了,到现在也没有发表。
    李召:我看很多书里都有收录。
    刘慈欣:是的,但杂志没发。
    
    2015年11月3日,刘慈欣参加悉尼大学“科幻小说中的中国未来”讲座。
    我并不是深山隐士
    李召:出版策划方让我问这么一个问题:在山西省那么偏僻的一个地方,怎么会有这么一个博大的心灵?
    刘慈欣:首先,我这个地方并不偏,它是一个中央企业,它是山西省最早有互联网的地方,它的生活条件也很好,交通也很便利;第二就是因为我工作的需要,我每年有三分之一的时间是在北京、上海、太原这样的大城市度过,不是待在很偏僻的地方,而且每年我还经常出国,所以并不是那种在深山里隐居的情况。
    李召:这就是外界的一种想象,今天我路过的时候,确实是在一个大山里面。
    刘慈欣:看着比较偏僻,实际上它并不偏僻。
    李召:我路过的盂县,好像有一位很有名的作家,高长虹还是石评梅啊?
    刘慈欣:石评梅在平定吧,是民国时期的人。
    李召:嗯,石评梅是平定人,高长虹是盂县人。其实您还不算本地人,李彦宏算是本地的吧?
    刘慈欣:他是本地的。是真正的阳泉人,我是外地人。
    我没有“家乡”,只是“生活”过的地方
    李召:如果让您选的话,您会不会把阳泉当成您的家乡?
    刘慈欣:不会。因为山西的文化氛围跟科幻南辕北辙。
    李召:《流浪地球》写到太行山。您老家是罗山的,在您的文学作品中有没有写到罗山的?
    刘慈欣:我没有在罗山待过,我并不了解它。所以您看,我现在没有一个可以称之为“家乡”的地方,只是我“生活”过的地方。
    李召:您在一个地方一呆数十年,却又充满强烈的漂泊感。您的乡愁观,您的心态,会不会影响到您的创作?
    刘慈欣:应该不会吧,我这种人很多。我不会因为一个地方是我的家乡我就刻意去写它。如果是一个丑陋的地方,就算是我的家乡,我也不会对它产生感情。如果一个好地方,和我没关系,我也会产生感情,我没有什么乡土观念。
    
    三体剧照
    作品写出来之后就不属于作者了
    李召:我觉得您的作品有一种莫名的疏离感,总能听到“逃离地球”“逃离太阳系”的回声,比如您在《流浪地球》这篇小说中写到,地球离开自己的轨道,航出冥王星轨道,航出太阳系,在寒冷广漠的外太空孤独航行,经过2500多年之后,成为比邻星的一颗卫星。在《三体》中,因为章北海的策划,“自然选择号”和追击它的“蓝色空间号”“企业号”“深空号”“终极规律号”等五艘飞船,飞离太阳系,就像割断脐带的婴儿,被残酷地抛向宇宙的深渊,舰队上的五千五百人组成独立的“星舰地球”社会。非常震撼的是,流浪太空的“青铜时代号”被骗回地球后,舰队成员集体受到审判,一名被刑的军官在交接时,突然向正打算回归地球的“蓝色空间号”发出警报,“不要返航,这里不是家!”,从此“蓝色空间号”永不回头,彻底逃离太阳系。当然,您可能并不认同乡愁观与创作的直接关联,这只是我的一个观感,或者诠释。我也注意到,您好像本身谈《三体》这本书的话很少,都是别人在评论。
    刘慈欣:在我的信念中,一个作家不应该对他已经写出来的作品做过多的诠释,文学作品本来就是一个开放式的结局,写出来之后就不属于作者了。
    多一个诠释就堵死读者一条想象的道路
    李召:对,您的说法我很赞成。
    刘慈欣:您多说一句话,多一个诠释,就堵死读者一条想象的道路。对文学作品的过度解读是一个普遍现象。当然,有许多作家会顺着这种解读去迎合,但我只能实话实说。您从我的作品中领悟到的那些东西我压根就没想,当然这种说法可能会让读者们失望,特别会让高层次的读者失望,这是真实的情况。因为每一个科幻作家在创作科幻作品的时候,如果他是一个成功的作家的话,在写作品的时候绝对不会想:我的作品有多么深的哲学意义,反映多么尖锐的思想,有多么深的人文情怀。他想的只有一件事:怎么讲一个好故事,除此之外不会再想任何东西。如果一个科幻作者做不到这一点,那他肯定不会成功的。所以说,有时候作品成功了,大家这样去解读,有时会让人有很恐慌、很诧异的感觉。所以一般采访我也只能迎合大家去说,也说不出什么来,就这么回事。这都是实话,所以我觉得,如果大家喜欢某个作品,不用再问作家很多的东西。
    
    影响刘慈欣的一部科普读物
    我特别佩服那些把幻想变成现实的人
    李召:您为什么在阳泉一待就是三十年?您可以换一份更好的工作。
    刘慈欣:这一直是我努力的,做不到,怎么换啊,找不到地方,尤其是有了孩子之后更不容易换。我也想去北京、想去上海,去不了,这是很现实的问题。所以有的人问,“你为什么要待在这么偏僻的地方去写作”,你能把我弄到北京去吗?
    李召:有的人总觉得刘慈欣很神秘,总有一些奇怪的解读。
    刘慈欣:我写科幻不是因为热爱文学,是因为科幻本身。我是工程师出身的人,特别佩服那些把幻想变成现实的人,而不是没完没了幻想的人,所以不喜欢和官员打交道,但我见到科学家、航天员,都特别钦佩,很愿意和他们交往,但人家不愿意和我们这帮人交往,对他们来说,科幻很不靠谱。
    我是一个绝对的科学主义者,科学算是我的“宗教”
    李召:康德说,有两样东西,越是经常而持久地对它们进行反复思考,它们就越是使心灵充满常新而日益增长的惊赞和敬畏:我头上的星空和我心中的道德法则。您写得最多的就是头上的星空,您也写了宇宙的道德法则,当然这是为了小说情节展开的需要。我想了解的是,您对宗教怎么看?
    刘慈欣:我是个彻底地无神论者,您要问我信什么宗教,我会把科学当成宗教来信仰,这不一定好,但是我是一个绝对的科学主义者,我相信科学能够解决一切问题。虽然这个想法极端,但是我是这么想的。宗教我不信它,但可以欣赏它。
    李召:您一篇文章谈到,有时候科学到了极致就是宗教。
    刘慈欣:但是科学跟宗教的思维方式是完全不一样的。
    李召:对,同样的结果,不一样的思维方式。我的宗教观类似康德的看法,他认为,信仰的东西,既不能证实也不能证伪,但是科学的东西却是可以推论,可以证实的。
    刘慈欣:对。
    
    刘慈欣作品
    宗教我可以不信它,但可以欣赏它
    李召:西方哲学里面有个很重要的哲学概念就是“观念”和“信念”。从柏拉图到笛卡尔,到康德,包括之前我们谈到的休谟,都是一个非常核心的概念。也就是说,有时候指导人行为并不是靠一套科学的理论,而是我信它。当然每个人对信念这个概念的解释是完全不一样的,有些人是因为习惯所以相信它,有些人是因为法律所以相信它,有些人是因为道德所以相信它,当然也有些人是基于信仰而相信它。
    刘慈欣:对。
    李召:笛卡尔有一个解释是,如果不信宗教、不遵守某些规则,那么我们可能会有麻烦,所以就姑且信它吧,这是笛卡尔探求真理的一个指导原则;康德的解释是,既然宗教不能证实也不能证伪,而一个流传千年的说法就摆在那,信与不信在于自己,这是康德单纯理性限度内的宗教。
    刘慈欣:有一个对宗教的实用说法,假如上帝不存在,咱们信也没什么损失。
    李召:没错,这是一个非常经典的解释。
    刘慈欣:中国跟西方不一样,中国的神很多,不行可以换一个,各路神仙相互竞争,不存在单一的神,唯一的上帝。
    李召:对,包括佛教的佛陀,基督教的耶稣往往是被当成一个新神传进中国的。
    刘慈欣:所以在中国很难形成单一的宗教感情,如果觉得耶稣不行,我就换一个,我信佛陀,信真主。我有一次印象最深的是,在庐山下面一个县的募捐活动,里面基督教、佛教、伊斯兰教各种教全都混在一块,十字架的旁边就是一个佛像。有一本书写中国文化的书——《空寂的神殿》,写得蛮好的。
    李召:对,这是“走向未来丛书”里面的一本。
    刘慈欣:《空寂的神殿》说,中华民族的神殿里从来没有一个真正的神,都是实用主义的。
    李召:中国的神就是跟人一样有七情六欲,但比人厉害一点,有点像古希腊的神。
    刘慈欣:对,比较像。对宗教我可以不信它,但可以欣赏它。比如佛教就是一种很精致的宗教。
    作家不要过多的走向前台喋喋不休地去说
    李召:在《三体》里面,您写到,三体文明发送了两个智子到地球,封锁人类的基础物理学,这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奇思妙想。您对当下科技的发展是悲观还是乐观?
    刘慈欣:现在是IT的飞速发展掩盖了其他领域的缓慢发展。比如航天技术,发展得非常缓慢。现在的航天技术跟60年前的航天技术几乎没什么进步,它的推进方式还是那个样子。
    李召:难道被“智子”封锁了?
    刘慈欣:哈哈。
    李召:您用微信吗?
    刘慈欣:没有,我用电话和邮箱和外界联系。我面对面接受采访比较少。我一贯认为作家应该远远躲在作品背后,不要过多的走向前台喋喋不休地去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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