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随旧照 赵林涛 提供 《顾随和他的弟子》 《顾随与现代学人》 赵林涛 著 中华书局 将《顾随和他的弟子》与《顾随与现代学人》这两本关于学者、教育家顾随的著作合起来看,顾随的学术与教育生涯已大致呈现于读者眼前。 循着这个顾随与友人、弟子交往的脉络,读者如同前行在理解顾随的另一条路径上。那里,有这两本书的作者赵林涛期望闪现的“一代学人的生活意态、风神情采”,以及一种由真诚写就的师道。 烟纸上的讲稿 读书周刊:您的新著《顾随和他的弟子》,通过记录顾随和7位弟子的交往,回溯其40年的教师生涯,从中读者可以看到怎样一种“顾随式”为师之道? 赵林涛:顾随1920年大学毕业后,从入职山东(青州)省立第十中学开始,就没有离开过教育领域,直至1960年去世,整整40个年头。所以,他既是弟子周汝昌所说的,中国韵文散文领域的大作家、理论批评家、美学鉴赏家等,同时,不可忽略的是,他始终还是弟子叶嘉莹口中的“非常难得的好教师”。 在我看来,“顾随式”为师之道就是对教育的真诚与坚守。这具体表现为:他教了一辈子书,始终热爱并且享受教师这个职业;他的多位弟子或承其衣钵,或受其影响,成就卓越;他的教育理念和课堂艺术至今闪耀着智慧的光芒,值得今天的人们去探寻和借鉴。 读书周刊:隔着漫长岁月,如何捕捉这种光芒? 赵林涛:顾随的许多教育思想和教学理念,我们可以从他与弟子的教学活动、交往点滴中得以领略。比如,他主张因材施教,曾对弟子滕茂椿说:“不佞从老师学书,学其所能学,其限于天资而不能学者,即亦不强学,且别寻补救之法。”他重视外语学习,曾对弟子叶嘉莹说:“至少亦须通一两种外国文,能直接看‘洋鬼子’书,方能开阔心胸。”他希望弟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经常用“见与师齐,减师半德;见过于师,方可承受”这样的话来勉励学生。 读书周刊:叶嘉莹在大学期间遇到了人生中对她影响最大的一位老师——顾随,她曾这样回忆道,“自上过先生之课以后,恍如一只被困在暗室之内的飞蝇,蓦见门窗之开启……” 赵林涛:作为一名教师,顾随始终深受学生喜爱。我读过不少他的弟子的回忆纪念文章,大家“众口一词”地表达了一种可谓“无以复加”的真诚的热爱和真诚的赞赏。而所有这些真诚的表达,我想都是一种回馈,是顾随作为教师,真诚地对待学术、真诚地对待学生的回馈。 顾随的女儿顾之京曾经这样回忆说,“父亲在天津师院,凡他所开的课程,都是自编讲义,有时还要写出详细的讲稿,而且都是毛笔行楷竖行写在稿纸上”。顾随讲课所用的讲稿不计其数,稿纸上、白纸上、甚至纸烟盒内半透明的小张薄纸上,都是他写讲稿的地方。但课堂上他又绝不照本宣科,只是把完整得几同论文的讲稿印发给学生课下阅读,而自己在课堂上把“满怀真情、满腹诗书倾注给学生”。 从未有过的震撼 读书周刊:是什么促使您在多年之后,用文字来再现顾随与弟子们的师生情谊? 赵林涛:大约在10年前,我在一家现在已经关门了的小书店里,淘得一本名为《顾随说禅》的小书,里面的一篇文章《古代不受禅佛影响的六大诗人》,是叶嘉莹笔记、顾之京教授整理的“顾随诗文讲记”中的一篇。这篇文章,我每读几行,就忍不住啧啧称赞。那种震撼心灵的共鸣或者说启发,是从未有过的。从那时起,我便有了一个想法,这么好的东西,应该让更多的人见到,让更多的人受益。 其实,早在1986年,即有《顾随文集》问世,之后陆续出版了几个版本的“讲记”,到2000年,四卷本《顾随全集》出版。只是我孤陋寡闻,没有见到。所以,在受到震撼之后,我马上想到的就是“分享”,后来就做了一些搜集、整理、推广的工作。 做这些工作,我有一个得天独厚的条件,我和顾之京教授在同一所学校。我与顾老师的相识,缘于一次冒昧的拜访,但用顾老师的话说,我们是“一见如故”。在过去的10年左右的时间里,关于顾随的生平与学术等,我们发掘角度、确定选题、整理文稿、联系出版,不断有所收获。 读书周刊:您之前出版的《顾随与现代学人》一书,便是其中的主要收获之一。 赵林涛:说到《顾随与现代学人》,先要感谢一位细心的读者。2007年,顾之京的 《大师顾随——女儿眼中的父亲》出版后不久,有位细心的读者发现书中对顾随与周作人的交往只字未提,就专门撰文谈了此事。当时,顾老师除了有几通顾随致周作人的书信复印件等,掌握的相关信息并不多。于是,就由我深入搜集两位先生的交往故事,并吸收了那位读者发现的材料,执笔写成《顾随与周作人》一文。 这为我们提供了一个角度。由此开端,陆续有了对顾随与沈尹默、沈兼士两位师长,与冯至、张中行等几位友人交游往事的系统梳理,于是有了《顾随与现代学人》一书。 读书周刊:在《顾随与现代学人》一书的序言中,顾之京期望通过此书“约略地闪现出20世纪20年代至50年代那一代学人的生活意态、风神情采”。这种闪现,应该不只是着眼于回忆,也暗含对当下能有所启思的初衷吧? 赵林涛:说实话,在启动之初,包括进行的过程中,我们并没有太多的想法。也正因为如此,才会时而收获一点惊喜。这本《顾随与现代学人》起初只是做了一个加法,然而合并来看,却发现顾随大半生的成就已在他与这几位师友的交往故事当中:与冯至,展现了早期在新文学领域的作为和成就;与沈尹默,涉及诗词、书法;与沈兼士,展现的是一种家国情怀…… 愈发感受到他的真诚 读书周刊:将这两本书合起来看,大致已围合出一个顾随的学术交往圈。循着顾随与友人、弟子交往的脉络,今天的读者是否找到了理解顾随的另一条路径? 赵林涛:顾随的交游虽然不可谓广,但也远不止于我在书中提到的几位。例如,他在1953年的一份《教师登记表》中的“主要社会关系”一栏,除了家属,还填了三位,一位是恩师沈尹默,一位是挚友冯至,还有一位是北大中文系主任杨晦,可见他与杨晦也有着密切的交往和深厚的感情,但我掌握的材料非常有限,不能敷衍成文。此外,顾随与现当代诸多名家如吴宓、俞平伯等都曾有过交往,这些故事希望日后能被不断挖掘出来。 《顾随与现代学人》出版之后,有一次,我和中华书局的编辑聊天时,产生了续写一部“顾随和他的弟子”的创意。从时间上来说,如果说《顾随与现代学人》是条纵轴、经线的话,那么,《顾随和他的弟子》便是一条横轴、纬线。 顾随曾以“述不作堂”或“述堂”为号,我在整理撰写以上两部文稿的时候,大致也遵循了“述而不作”的原则,希望尽量丰富文稿的思想内涵和资料价值,能为读者深入了解顾随的生平事迹、学术思想提供一点便利。 当然,我们也期望通过这样两条线勾勒出一位学者的生平、思想与风采,让读者从一个新的视角,“走进顾随的生活天地、精神境界”。 读书周刊:这样的勾勒还具有打捞历史、再现历史的价值。因为,无论是顾随与现代学人,还是顾随与弟子,对今天来说都已是淹没于时光中的历史。 赵林涛:是的,这样的写作非常重要的一点就是对资料的掌握与理解。在《顾随和他的弟子》中,读者一定也注意到,其中的两位弟子滕茂椿和刘在昭并非人所熟知的大家。这种选择很大程度上就是由我们所掌握的材料所决定的,就像顾之京在序言中所说,“我们之所以选定顾随与他这七位弟子来落笔,绝不是以弟子的地位高低、名声大小为据,而是取决于现今积存的资料多少。”事实上,顾随教学生涯的各个时期都有出类拔萃者在,比如,济南女中时期的弟子沉樱、北京大学时期的弟子吴晓铃等。 除此之外,我还别有一点心思,就是希望在拙作中,给那些为弘扬顾随道德学问做出贡献,尊师重道、不求闻达,同样真诚可敬的前辈一点空间,那是他们应得的,也是我们该做的。 读书周刊:“师生间的这些旧事,看似星星散散,内蕴却是沉甸甸的”,带给您怎样的触动与感悟? 赵林涛:搜寻资料、进行写作的过程中,也是我不断靠近学者顾随的过程。其中,我愈发感受到他的真诚。他真诚地表达情感,真诚待人,真诚做事,以及他的不谙世故、他的直言不讳,无不流露着他朴素而可爱的真诚。那是来自生命的真诚。 读书周刊:这不由令人想到顾随在《中国古典诗词感发》中的主张:“一种学问,总要和人之生命、生活发生关系”。 赵林涛:许多读者对顾随的这句话有共鸣。顾随并没有受过专门的师范教育,但他始终致力于感悟古典诗词(文学)的生命本质,启发学生感悟和享受文学之美、生命之美。正是因为他不把学问当成“学问”,不把讲学当成“讲学”,甚至不把学生当成“学生”,才得以创造出如此令人叹赏的教学效果和师生关系。而这些,仍然还是“真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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