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克凡:国家一级作家、编剧,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历任中国作协全委会委员、天津市作家协会副主席。著有长篇小说《鼠年》《机器》《生铁开花》、小说集《黑色部落》《赌者》《人间城郭》《蓝色鸟》、散文集《镜中的你和我》《我的少年王朝》等,编剧《山楂树之恋》(张艺谋导演),已发表作品500万字。 6月7日,著名作家肖克凡来到抚州参加2017“名家访抚州”文学笔会活动。活动期间,肖克凡接受了本报记者专访。 ● 就像花要开放一样,写作是一件极其自然的事,甚至可以说是人最基本的一个愿望。 ● 文学以潜移默化的形式影响世道人心,影响我们的心灵,这是文学存在的理由和基本逻辑。 ● 只要人性不发生根本的走移,文学的本质就不可能变化。 ● 对文学怀着平淡之心,反而会把生活看得更真切,表达出来也更真挚。 写作者都在写自己的过去 记者:据记者所知,您1983年发表处女作时,从事的工作与文学无关,您为什么会走上写作这条路的? 肖克凡:这可能与我成长的经历、家庭的环境、自身的性格有关。童年的家庭变故以及对世界的不可知,促使我在文学世界寻找表达。那时,也不存在发表作品的想法,只是想把自己的思想表达出来。 我觉得,就像花要开放一样,写作是一件极其自然的事,甚至可以说是人最基本的一个愿望。我们心底有思想的种子,就会想让它开花表达出来。这种表达,有的是与人分享,如给别人写信;有的则是写给自己,如写日记,这都是初期的文学创作。或许可以说,所有人都是写作者。作家是显性的写作者,没有成为作家的是隐性的写作者。能否成为作家,不在于你所学的专业和所从事的工作,而在于你是否付诸笔端,把心声外化为文字。 记者:30多年来,您创作了一大批脍炙人口的作品,而在您的作品中,我们始终能看到天津地域、工厂体验的印记。 肖克凡:每一个写作者都在写自己,甚至可以说,任何人都在写自己的过去,今天的情景只是一种触动,一个开关,唤醒你心底的记忆,过去的积累与今天的情景相融,进而产生作品。我从小在天津长大,上世纪90年代中期,我陆续创作了一些浸染着天津地域文化的“津味小说”,《赌者》《天津大雪》《天津大码头》等,这些小说虽然主要反映的是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的天津风貌与人物,但实际上是现实折射于我心中的反映,写的还是自己亲身经历的感受,只不过我把它移植到了某个时代背景下,这就是文学创作中常提到的“借尸还魂”。 至于工厂和工人,那是我熟悉的,也是我热衷的。我16岁就进入工厂,做了6年的工人再去上大学,学的还是机械制造。此外,工业题材和农村题材一样,工业文明本身也是一种文化,有它自己的工业美学、人际关系和生活魅力。 记者:上世纪80年代,工业题材或者跟工业有关的人与生活,在大众视野尚有一定的关注度,但在当下文坛,工业题材似乎并不那么“热闹”。然而近年来,您持续推出了工业题材三部曲《黑砂》《机器》《生铁开花》等,您为什么还在坚持工业题材创作? 肖克凡:曾经有朋友把我的作品推介给影视制作机构,他们的智囊团却说,工人阶级已经变成工薪阶层,受众都没有了,还拍什么工人、工业题材?是啊,无论是从历史长河,还是近现代的文学创作来看,工业题材似乎从来都不是丰产的文学类型。尽管如此,我仍然要写。因为曾经有这么一群活生生的人,我希望能以文学的方式让他们留存下来,为他人了解。 文学以潜移默化的形式影响世道人心 记者:除了小说家,您还是一位编剧。2010年,你编剧的《山楂树之恋》由张艺谋执导,获得了巨大的成功。您当时有想到这部影片会如此风靡吗? 肖克凡:说实话,我完全没有想象到。 小说与剧本是两种不同的艺术文本,写作与编剧是两种不同的艺术创作。小说的文学元素非常丰富,有叙述、描写、议论、对话等等,选择范围很大,而剧本更多地侧重表象和台词,甚至都不太需要心理描写……尽管有诸多不同,但我想两者的文学性是相同的:塑造人物,产生矛盾冲突,表现人的命运,以及我们常常说的人性。于是,我非常注重人物性格的刻画,而不是刻意追求故事的跌宕起伏。 再后来,我对《山楂树之恋》的成功进行了反思——凡是吸引大家的,一定是我们社会生活所缺失的。在那个环境不太多元开放的年代,两个青年男女凄美纯情的精神之恋,或许是当下许多人所缺失和渴望的吧。 记者:不仅是《山楂树之恋》,还有许多文学作品,如《罗密欧与朱丽叶》《简·爱》等,其中纯真的感情也让读者百看不厌,一次次被它感动。 肖克凡:文学跨越时空、超越种族,这是文学作品的力量。我们对《简·爱》中描述的那时的英国社会生活根本不熟悉,可我们还是被那位个头不高、长相不漂亮,但却自尊自强的简·爱深深感动。为什么会这样?人性!无论是白种人、黄种人、黑种人,大家的人性是相通的。而人性有一个规律——“虽不能至,心向往之”。坦诚地说,在生活中我们可能平庸得像尘埃一样,今生今世可能不会有如此轰轰烈烈的爱情,但我们的价值观与他们是一致的,我们认同片中的男女主角的爱情观、价值观。向上向善,是人类一种基本的情感和精神。 记者:文学作品就应该担负起价值引领的作用,引导人们向上向善。 肖克凡:这是肯定的。文学的存在,就是以潜移默化的形式影响世道人心,影响人们的心灵,这是文学存在的理由和基本逻辑。所以我们提倡阅读世界名著,就像我们要接受良好的教育一样。 其实,对当下社会存在着一种可怕的现象,我有些担忧。那就是有些人自己做不到反而去贬低它,进而崇尚暴力,鼓吹谎言,为某种恶行辩解、甚至寻找合理理由等等,这实则背离了人的基本精神。 文学的一切都没有改变 记者:您怎么看待当下网络文学的兴起,以及传统文学的式微? 肖克凡:其实,主流文学并非受到网络文学的挤压而式微,早在网络文学兴起之前,纯文学已经式微。上世纪80年代,民众没有别的通道来感知文艺,这在某种程度上成就了文学的黄金时代。后来电影、电视、广播电台的评书等逐渐兴起,人们宣泄情感有了多重通道,直至网络的出现,文学的轰动效应渐渐失去。 高科技带来了阅读方式的改变,也带来了写作方式的改变。过去发表作品的门槛很高,有的人写了一辈子可能也没能发表几篇作品,而当下这个全民写作的时代,发表作品的门槛越来越低,微信公众号、微博等新形式无限拓展了文学的载体,这些或许继续减弱了传统文学的影响力,但也让我们的生活变得更加多元。 记者:线上也好,线下也罢,时下文学的创作手段在快速翻新,甚至有些眼花缭乱。 肖克凡:严格地说,文学很难用创新、改革来定义衡量。文学的本质是不会改变的,无非是文学表达手法的改变,但万变不离其宗,最终还是要塑造典型人物,并以人物的命运构成故事感动我们。所以在我看来,尽管进入了高科技时代,文字可以在电脑屏幕上随意敲出,但文学最根本的还是那些朴素的东西。 西方文艺理论的进入,我从中汲取了许多营养。然而,以前那些经典的写作指南没人再提了,而是不断翻新,试图用新的词汇解释新现象。比如把“写作素材”改称“写作资源”。我们老作者不会被迷惑,但新作者可能会产生隔阂。其实,素材这个词多朴素呀,即使望文生义也能明白其意思,而资源这个称呼很现代很时髦,但没有写作素材来得直接。再如上世纪80年代我们把情节定义为人物性格的历史,而今这也没人说了,风行的影视文本,更加看重的是故事的传奇化,而故事是否“从人物出发”似乎并不重要。实际上,文学始终要塑造人。 记者:近年来,许多读者都有这样的感触,虽然面对庞大的文学作品生产量,激动人心的作品却甚是稀少。面对文学影响力的下降,有些人发出了“文学死亡”的担忧,您怎么看? 肖克凡:我过去做过一个访谈,叫“一切都没有改变”。只要我们的人性不发生根本的走移,文学性就不可能变化。历史生活是阶段性的,根本性的东西永远不会变。改革开放以来,我们的生活日益丰富多元,而人性并没有根本变化,人们还是喜欢美食、追求健康等等,有些人说人与人之间的真情少了,但真情依然存在,也依然被人渴望。若人性不变,那文学的本质就不会有丝毫变化,只不过它表现的形式可能不一样。我们对文学要有信心,因为文学直指人心,与我们灵魂有关。 文学的生命永远在于真诚 记者:在抚州采风期间,记者常看到您和基层写作者交流创作经验。 肖克凡:说真的,这几天接触到的许多基层写作者,让我感触很多。富贵、欢天喜地是文学表现的一部分内容,但总体来说,文学反映人生,往往以沉重、以苦难见长。这些基层写作者热爱文学,本身就在生活的原点,把文学视作生命的一部分。文学的生命永远在于真诚,他们对生活有看法,并且用写作的形式表达出来,这挺好的。对文学怀着平淡之心,反而会把生活看得更真切,表达出来也更真挚。切勿功利地对待写作,把写作当成是改变命运、博取名利、甚至光宗耀祖的手段,毕竟文学的成功之路,是比较狭窄的。 记者:肖老师,您来江西已经很多次了,您觉得我们江西作家有哪些优势可以挖掘? 肖克凡:江西作家的小说我读得不多,但还是有深刻印象的。江西作为革命老区,有它的文学传统,与沿海地区的思想活跃相比较,显得比较守正,有干预现实生活的勇气。如陈世旭的成名作《小镇上的将军》,熊正良的《我们卑微的灵魂》,杨佩瑾的历史题材小说等,都对现实生活有强烈的干预意识。 江西文化土壤深厚,对写作是十分有益处的。但在文化土壤深厚的地方,又提出了新的课题,不能抱残守缺,要开阔眼界,接受新事物,在文学上有新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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