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永《千字文》 梁同书作品 王铎《赠张抱一草书诗卷》 新出土的颜真卿《郭虚己墓志》 怀素《自叙帖》 汉碑名作《西狭颂》 和艺术几乎风马牛不相及的学问,对书法到底有没有影响,有多大的影响呢? 有影响是必然的。这可以从两方面去说。 首先,在内容层面。作为现代意义上的艺术作品,文字内容是书法作品的有机组成部分。你选择什么内容书写,随字而赋形,这是你通过艺术创作,和外界“对话”“交流”、实现书法创作最终目的的惟一通道;也是你展示思想、人生品格、境界的最重要的载体。它不仅会影响你所创作的书法作品的思想深度,影响你的艺术品格,也势必会对作品的社会接受度产生影响。无疑,这些都将最终影响作品的艺术价值。因此,不管你承认不承认,文字的准确、贴切表达,是作为一个居于艺术家—文化人位置的书法家必备的职业素质,它是客观存在的要求。如果一个书法家只会抄写古诗文,历代名家格言,那么,还不能说,他已经成为一个能自由创作的书家。作为一个高水平的书法家,他应该博览群书,见多识广,知识渊博。不论遭遇什么环境,都可以从容不迫,游刃有余。否则,他恐怕很难勉胜其任,很可能会面对生活的需要,一时词穷语塞,陷于窘困。甚至一不小心,还会弄出笑话来。 20年前,我在首都师范大学读博士的时候,在导师书房,欧阳中石教授给我们讲过很多有关书法作品如何“内容切时”的问题。他举了很多例子,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他说的一个妙匾。 有一天他去故宫参观,回来给我们说,今天看到一块牌匾,妙极了。写的是什么,你们猜不着。大殿里挂了一横匾,上面写了四个大字——“调和鼎鼐”。这四个字,学问可大了。什么叫“调和鼎鼐”?鼎和鼐,都是古代炊具,鼐是大鼎。在鼎鼐中调味,把味道给调好。皇宫里挂这个干吗呢?是御膳房挂的吗?不是。为什么这个匾要挂在皇帝办公的地方呢?这就是在那个地方待的人做的工作。治天下像大厨,各种食材、佐料,分量、分寸、火候,都得搭配拿捏好了,让天下臻于“至味”。欧阳先生说,“调和鼎鼐”这个词,只能挂在那儿,别的地方不合适。当时我心里想:只能在皇宫?总督、巡抚就不能挂吗?回家查了查,还果真不能挂。因为这个典故还有一层特定的含义。原来它来源于商代名相伊尹的故事。伊尹原为商汤的厨子,经举荐,擢为相臣,协助处理国政。结果伊尹辅佐商汤,富国强兵,最后商汤征服了夏,建立了商。因此,“调和鼎鼐”,也就暗寓“名相治理国政”之意。清帝在自己办公的地方挂这么一个横匾,固有自我警醒之意,更是告诫宰辅。当然,总督、巡抚,身份未及于此,如果在他的办公场所挂了这样一块匾,那就有“僭越”之嫌了。在高端的政务活动场合写什么、挂什么,实际上是显示一个国家、一个时代以及建筑主人的底蕴和高度,特别需要讲究。没有足够的传统学养,是绝难胜任的。 再举一个有趣的例子,那是我两年前碰到的。当时有朋友到一个边远省份的县挂职当领导。他想表达要大干一番事业的雄心,请人写了一个书法作品。结果那人给他写了一个“经天纬地”,他就挂在办公室了。我偶逢机会去出差,到了他的办公室一看,字写得如何那就另说了,文字内容就感觉太不妥了——口气太大。“经天纬地”这个词,那是非常有文化高度的,普通人恐怕有点够不着。估计只有挂在紫禁城的乾清宫、养心殿或太和殿才合适。谁能“经天纬地”呢?只有紫禁城的主人。我给他提了意见,他倒是都听进去了。让我写一个合适他身份的。我给他写了个“容膝亦安”。这个典故来自晋陶渊明《归去来兮辞》:“审容膝之易安。”用在这里,意思有两层:一是按照国家规定,办公室要小小的,要一样心态,愉快工作;二是扩展开去,别嫌边远小县城小,都是工作需要,到一地,爱一地,努力为党和国家工作。 书法家平时朋友馈赠或展览,没有特殊要求的时候,可以抄抄古诗,但这不是高端的职业素养。不读书,抄古诗,有时也会抄出笑话。比如人家新婚,有书法家题贺,写“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这不就是成心捣乱吗?人家新婚燕尔,你要人家“千里共婵娟”(苏词写的是分处两地的离愁别绪)。如果一个人做寿,你送他一幅“醉卧沙场君莫笑”或“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那他看了心里什么滋味……从这方面说,学问涵养,就意味着贴切,水平高,关键时候,不出错——应该说,准确的表达,对于书法家来说,既是基本的,也是核心的,非常重要。 其次,在形式层面。学问修养中,有相当部分是综合维生素,为书法家应对各种社会环境和创作需要,提供思维的营养。另外还有相当部分,是专用维生素C,专门滋养书法创作的。哪些学问是管这个的呢? 我觉得“书法专用”也是“书法家必备”的学问,应该包括下列内容:首先是文字学知识。尤其是文字发展史、古文字源流,这是书法家作为一个“以文字为艺术表现工具”的特殊艺术群体的特殊职业需要。中国的文字——汉字是一个非常独特的书面语言体系,它由原始图画字发展而来,从早期已发现的甲骨文到现代汉字,经历了无数次的字形变革,在世界上绝无仅有。这些字体形式的变化、成熟,都构成了书法艺术创作的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形式养料。所以熟悉文字进化史,你手中就拥有了十八般武艺,创作手段就丰富了。另外,熟悉文字史,了解构字原理,你变化形式的时候,就不会出错。举个例子来说,如我们写“厚德载物”,知道了“厚”字的图形来源是“土坡下埋着一个陶罐”,“德”字的图形来源是“左边双立人是岔路口+右上一个十字标符、右中一只眼睛、右下一个心”等等,那我们创作的时候,对字形进行变形处理,就不会背离字形的基本框架,犯文字学的错误。而一个书法家如果有了文字学的基本构架原则约束作前提,你的创作也就拥有了闻一多在中国近现代文学史上提出的著名比喻——“戴着镣铐跳舞”的自由。他曾说:“文学创作应该像是戴着镣铐跳舞,镣铐是格律,我们要跟着格律走,却不受其拘束,要戴着镣铐舞出自己的舞步。”一部书法史,实际上就是书法家在文字学的镣铐下跳出的千姿百态的中国人生命之舞。(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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