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在儿童世界种下文学之花——高洪波委员谈儿童文学的创作与研究 高洪波 在文艺百花园中,儿童文学之花因其独特的使命,永远散发着朝气与活力。近现代以来,中国儿童文学形成了良好传统,特别是近年来,作为影响青少年精神成长的儿童文学创作与研究,逐渐从“冷门”成为“热门”,引起社会各界的关注与参与。全国政协委员、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高洪波长期致力于儿童文学创作、研究与管理工作,在儿童节即将来临之际,本期学术邀请他结合自己的创作实践与理论研究,来谈谈儿童文学的创作、研究与发展。 “儿童文学是有限度的,也是无限度的” 学术周刊:成人社会历来关注儿童生命这种独特的精神文化形式,比如老子曾说“圣人皆孩之”,梁启超专作《少年中国说》。可否谈谈近现代以来的中国儿童文学传统,以及形成的儿童观? 高洪波:儿童文学成为固定词组只有300年,被引进中国也只有百年,最早可追溯至郑振铎先生1920年创办的《儿童世界》。但儿童文学一旦确立,就形成一种相互稳定的精神关系,一种独具魅力的文学存在。 中国儿童文学的繁荣发展,是与一大批前驱者的努力耕耘密不可分的。当时中国大地上涌现出叶圣陶、张天翼、陈伯吹、冰心、柯岩、葛翠琳、阮章竞等一批儿童文学作家,他们有很多都是“双跨”的,既写成人文学,又写儿童文学,比如张天翼先生既创作了《大林和小林》《宝葫芦的秘密》等经典童话,还创作了闻名的《华威先生》等成人文学作品。我初入儿童文学领域是在“文革”结束后不久,中国儿童文学刚刚萌发出春芽,中国作协、文化部与全国妇联先后在黄山、泰山与烟台召开儿童文学创作或出版座谈会。我当时是《文艺报》的记者,分管儿童文学报道,在那几次座谈会中,我听老一辈儿童文学作家讲述儿童观,分享创作历程,见识到他们的人格魅力与独特风采。这些优秀作家心甘情愿地为孩子们奉献,用他们的作品、人品支撑起儿童文学的一片天空,使我们这些后来者在他们经典作品的映照下寻找到奋斗的方向。 从选择儿童文学那天起,我就已经做好艰难前行的准备。那时儿童文学创作并不景气,有一些优秀儿童文学作家转为创作成人文学,但大部分儿童文学作家坚持下来,比如曹文轩,他去年还获得了国际安徒生奖,为中国儿童文学争得了荣誉,也是对坚持的回报。儿童文学经过30多年的积蓄发展,由弱小的文学品种到为全社会高度关注,我全程目睹并参与其中,所以特别珍惜今天来之不易的创作环境。 儿童文学是“人之初”的文学,是要有限度的,叙述的层面、表达的知识结构、传达的信息量,都要符合读者的年龄,如果超过或低于年龄边界,读者就会拒绝。它同时还保持了文学最基础的元素,比如语言要单纯,故事要有趣,情感要真挚,情节要注重戏剧性、行动化,即所谓“人物永远在路上,过程不断在发展”。综观古今中外经典儿童文学作品莫不如此,马克·吐温的历险记系列、儒勒·凡尔纳的《海底两万里》、罗伯特·史蒂文森的《金银岛》,都是悬念迭出并富有同情心,满足了小读者的好奇心与探索欲。从另一角度而言,儿童文学又是不设限的,比如《宝葫芦的秘密》讲述了普通小学生王宝的生活,他有一个宝葫芦,能变出很多东西,却因此闹出了很多笑话,使他最后不得不告别宝葫芦,重新回归小学生的正常生活,在这部作品中,现实与幻想是自由出入、无边界的。 学术周刊:在日益倡导传统文化的今天,您觉得,儿童文学在传承发展传统文化方面,应该做些什么,发挥着怎样的重要作用? 高洪波:习近平总书记在去年文代会、作代会上,提到“四个自信”,其中“文化自信,是更基础、更广泛、更深厚的自信”。文化自信有几种文化类型,有革命文化和社会主义先进文化,还有在5000多年文明发展中孕育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统文化有糟粕与精华之分,在文字语言上与现代话语体系有一些差别,儿童文学作家需要做的,就是为孩子筛选出正能量的价值观,找到与孩子的契合点。前几天我参加了青年女作家周静的新作《一千朵跳跃的花蕾》的研讨会,书名很洋气,故事却很传统,写的是姥姥与孩子们的故事,在这部作品中,姥姥是创世女神,绣出了12个女儿,她们本领超群,但都有着普通人的生活与感情,风景是中国特有的山川地貌,生活是中国特有的风俗人情,从中国神话中汲取了诸多营养,充分彰显出中国特色与中国风范。这也体现了年轻一代作家的文化自信,阅读这样的作品,小读者怎能不收获正能量。 学术周刊:您始终关注少年儿童的精神成长,曾经提倡“快乐阅读”。去年年底《全民阅读“十三五”时期发展规划》的颁布,为儿童快乐阅读指明了方向。在您看来,怎样才能做到让孩子“快乐阅读”? 高洪波:奇特的想象力、精彩的故事、幽默的语言、一环扣一环的结构,阅读这样的儿童文学作品,想不快乐都不行。这说明,想要做到快乐阅读,首先要找到精美的好作品。这需要长辈的指导与提示,也需要孩子有主动选择好作品的愿望,不能“饥不择食”“狼吞虎咽”,还是要挑剔一下,“细嚼慢咽”一些。好作品,再加上好心情与好方法,就能达到快乐阅读的目的。 根据我以往的阅读经验,青少年都有着很强的记忆力。记得我上中学时,每天都能读完一部长篇小说,图书馆管理员看我借书频繁,就问我都读了什么内容。当时我刚读完陈残云的《香飘四季》,于是详细地讲述出来,从此管理员不管借多少书都借给我。现在看来,当时我那种如饥似渴的阅读,补养了我的精神发育,也由此可见,青少年是快乐阅读、知识储备、精神成长的最佳时期,一旦错过了就再也回不来。 儿童文学作家需具有 童心、诗心与爱心 学术周刊:近年来,中国儿童文学创作持续升温,不仅涌现出诸多新作家,也吸引了很多老作家“转战”儿童文学领域。您觉得,儿童文学创作面临着怎样的机遇与挑战? 高洪波:我刚入儿童文学领域时,全国只有两家少儿出版社,出书很难,现在几乎所有的出版社都在涉足童书出版,儿童文学从以前的“丑小鸭”一跃变成了“白天鹅”,这是30多年来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高速发展形成的好现象。 截至目前中国有近4亿未成年人,对童书有着很大的需求,一批成人文学作家也开始纷纷转向儿童文学写作,值得欣慰的是,很多作家的转型是成功的。比如张炜,近年来连续创作出版了多部儿童书,并对儿童文学有着深入明确的认识。他曾经说,“我始终觉得儿童文学不仅不是一种文学初步,而且还是整个文学的入口、基础,甚至是核心。任何一个作家把儿童文学的元素从创作中剥离和剔掉,可能都不会是一个优秀的作家。”为何他会有这种认识?因为他在正式发表小说前,已有几百万字的习作,其中一部就是儿童文学作品《狮子崖》,直到前不久寻回手稿才出版。他获“茅盾文学奖”的十卷本作品由十部长篇小说组成,其中有三部就是表现青少年成长历程的心理小说。还有赵丽宏、肖复兴等几位作家,他们的转型都很成功。俄国文学批评家别林斯基曾说过:“儿童文学家应当是生就的,而不应当是造就的。”这就需要儿童文学作家始终持有本真之心、好奇心,才会对世界有无休止的求索愿望。随便怎么写都行、随便写什么都行的心理,是对儿童文学的误读,千万不要小看我们的孩子,不要轻视他们的鉴赏能力与艺术敏感力。 学术周刊:您长年来始终坚持儿童文学创作,创作了诸多经典作品。据有关资料,您至今依然在给《幼儿画报》等少儿期刊写文章,坚持创作《快乐小猪波波飞》系列书,让您始终如一坚持创作的动力在于什么? 高洪波:给孩子写作是一种天性。先讲一个严文井先生的故事,记得有一次我们在中山公园签售童书,当时他已70多岁,我30多岁,都是属兔的,他就自称老兔,称我小兔,于是他给所有孩子的签名都是:老兔严文井。他还给我讲过一个他在延安生活时期的趣事:他养了一只小公鸡,经常被邻家公鸡打败,经过仔细观察,发现邻家公鸡不仅体型大,打架时脖子上的羽毛还都竖起来,显得很威风,于是他就把邻家公鸡脖子上的毛全拔掉了。在那么艰难的特殊时期,严文井先生还能苦中作乐,保持着如此童心,真是难得。正是这种永恒的童心,使他直到70多岁还写出了《“歪脑袋”木头桩》等名作。 我创作《快乐小猪波波飞》系列,也是热爱大自然、关爱小动物这样一种快乐情绪的转化。《快乐小猪波波飞》一直在《幼儿画报》连载,记得当时我与金波、葛冰、白冰、刘丙钧五人以《幼儿画报》为平台组成了一个“男婴笔会”,一起创作了跳跳蛙、火帽子、红袋鼠、植物大战僵尸等各种好玩的品牌故事。有了激励的平台,还有编辑的催促,才催生了《快乐小猪波波飞》及其他一大批优秀儿童文学作品,但前提是,作家本人一定要有责任感、幽默感,一定要对孩子有浓郁的爱。 学术周刊:成人作家在创作儿童文学时是否需要遵循一定的创作标准,您的创作理念(或您对儿童文学的态度)是什么? 高洪波:给孩子写东西,我经常说,需要“三心”的支撑:童心、诗心与爱心。童心是对儿童文学作家的基本要求,诗心是儿童文学作家的基本素养,爱心是儿童文学作家的必备品格,其实这也是真善美的三个纬度。 作家需要多了解孩子,贴近孩子的心灵。虽然不同时代、不同性别、不同国度的孩子有不同的成长环境,但其本质是相同的,这需要作家掌握一些儿童心理学、发生学的理论知识,否则有可能会对孩子身上或周围所发生的事情感到莫名其妙。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我一朋友家养猫,需要给猫时常换砂土,在一个阴雨天,砂土受潮了,朋友的孩子便拿来饭锅将其炒干,由此可见,在孩子的世界里,考虑的只是如何让猫拥有干燥的砂土,这就是童心,于是我专门写了一篇《炒猫土》。站在孩子的角度来写作,才有可能成为一名优秀的儿童文学作家。 儿童文学研究既要关注创新,也要重视继承 学术周刊:随着中国儿童文学创作与出版的繁荣发展,有学者提出,目前的中国儿童文学学术研究迫切需要理论支撑。您认为,当今儿童文学理论研究的现状如何,有着怎样的发展趋势? 高洪波:确实如此。在文学创作繁荣时期,对创作现象进行梳理、分析,给作家以指导,这是理论家的责任。现在理论界涌现出一批有责任担当、有开阔眼界的学者,曹文轩、朱自强、束沛德、樊发稼、王泉根、方卫平、孙建江、谭旭东、李东华与安武林等,还有的既搞创作又搞研究。我在创作之余,也潜心理论研究,写出了《儿童文学作家论稿》《鹅背驮着的童话———中外儿童文学管窥》等理论书籍。但在儿童文学领域,确实存在着创作与理论不能“齐飞”的问题,特别是在理论方面,有“高原”无“高峰”,因此大家呼吁中国“别林斯基”的出现。当然,这不只是儿童文学领域所存在的现象,成人文学领域也是如此。 学术周刊:相较成人文学研究,儿童文学研究的难点是什么?在当今信息化社会背景下,儿童文学创作、研究应如何更好地与时代发展相结合? 高洪波:相比成人文学,儿童文学有些“冷门”,因为成人文学有发表阵地,比如《文学研究》《文学评论》《文艺理论》等都以成人文学研究为主,儿童文学研究想要挤占这些平台,是很难的。其实上世纪80年代,儿童文学期刊还是很活跃的,《朝花》《巨人》《未来》等既刊载作品也发表评论,我曾将这些刊物视为成长的园地。90年代随着文学期刊发行大幅下滑,很多刊物都停掉了,这些儿童刊物也不能幸免,当时我们无奈地看着《朝花》凋零、《巨人》倒下、《未来》消失。遗憾的是,至今仍未出现那样的大型儿童刊物,而庆幸的是,儿童文学创作与研究在逐渐走向繁荣。 谈到儿童文学与时代的结合,儿童是很特殊的群体,在信息化时代,他们可以很方便地掌握各种科技产品,但他们的阅读还是需要成人的指导与帮助,不因媒介的变化而有多大变化,就像高尔基所说“儿童是永生的”,儿童所喜欢或关注的事情也会有一定的恒久性,因此儿童文学研究,既要关注创新,与时代同行,也要重视继承,与传统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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