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从《水妖喀喀莎》开始说吧,这是一个关于信念和坚守的童话: 一百多年前,一群水妖上了岸,她们漂泊到人间,等待噗噜噜湖重生。因为忍受不了漫长的痛苦和孤独,她们拔掉了水妖的牙齿,忘记过去也忘记自己,成为了普通的人类,只有喀喀莎孤独又勇敢地坚守着……这个童话最早的灵感来自一颗牙齿。记得那天和一个女孩儿说话,我看见她的左边门牙和虎牙之间,多鼓了一颗牙,那颗牙雪白、玲珑,并没有因为多余而显得不好看,反倒让女孩有一种说不出的俏皮有趣。后来我就记住了这颗牙齿,后来它成了水妖们的牙齿,成了水妖们坚守和梦想的标志。 从2009年到2016年,我写了不止一个和“牙齿”有关的童话:《姥姥躲在牙齿里》《喜地的牙》《水妖喀喀莎》《门牙阿上小传》……哈哈,我是多么喜欢写“牙齿”啊。牙齿是太平常的事物,我的灵感总是来自这些平常的东西,平常的东西虽然不惹人注意,甚至很容易被忽视,但恰恰因为它们的平常,它们便离人们最近,最接地气,在不知不觉中融入人的血液和气息。所以如果能在平常的事物里,找到一个奇妙的角度来写作童话,会让读者倍感亲切和惊喜,并容易引起共鸣。从平常生活里写出奇妙,而不是从神奇里寻找神奇,努力地找到平常和神奇之间的共通点,这共通点就是所有生命最真实的情感,最真挚的悲喜和渴望,还有最珍贵的爱,以及对生命和世界本质不竭的探索。再飞翔的幻想,也是为了写出最真实的东西。童话的内核是真实的。 《姥姥躲在牙齿里》说的是姥姥方素云从天堂溜回人间来看孙女,躲在一颗牙齿里还是被死神找到的故事,它的灵感来自一首换牙歌:“上排牙,扔床下,下排牙,搁顶架;不要金牙牙,不要银牙牙,只要颗颗老鼠牙。”小时候,父母亲忙,常把我扔在外公外婆家,我开始换牙齿了,外婆便常常哼着这首歌,郑重其事地把我的上排牙齿扔到床底下,下排牙齿扔到床顶上。《喜地的牙》说的是一个叫做喜地的男孩奇特又可怕的换牙经历,每一次伴随着新牙的长出,他身体的某一个部位都会发生变化,最后变得比怪物都可怕……这个童话的灵感来自儿子响响掉下的第一颗牙齿。而《门牙阿上小传》写了一颗牙齿的一生,出生、长大、掉落,它的灵感来源于一张老人的照片,照片里老人咧嘴笑着,空洞洞的嘴巴里只剩一颗牙齿。记得当时心里猛然一动,我写过“换牙和成长”的故事,为什么不再写一个“掉牙和衰老”的童话呢,用牙齿的一生来写人的一生,是不是会很特别呢? 它们都是从一颗牙齿开始的童话,“牙齿”就像一粒种子,生根发芽开花后,却结出了不一样的果子—— 《姥姥躲在牙齿里》写的是亲情,是浓浓的祖孙间的爱,这个爱穿越生死穿越时空;《喜地的牙》写的是成长,成长的疼痛和艰辛,以及成长需要的理解与呵护,接纳与包容。在这之前我一直想写一本关于成长的书。在儿童文学里,书写成长的作品是非常多的。但我一直找不到满意的切入点,那种举重若轻的切入点,那种来自平常生活,却又奇妙智慧的切入点,直到“牙齿”出现;写完《水妖喀喀莎》时我想到,这世界上不是有很多人都像拔了牙齿的水妖吗?他们曾经内心清澈,目光笃定,怀着美好的情怀和梦想踏上人生之路,可是在现实生活的磨砺和侵蚀里,他们渐渐忍受不住追求路上的孤独和辛苦,于是放弃了,遗忘了,慢慢过起了最庸常的日子,就像拔了牙齿的水妖忘记了噗噜噜湖;《门牙阿上小传》看起来写的是牙齿,其实是一篇为所有普通人以童话形式写的一份人生传记,在这个童话里我安静地讲述生命的艰难和孤独,相依和相守,期待和希冀,温暖和善意,还有从容和坦然,安静底下汹涌着悲欢离合、酸甜苦辣各种人生况味。 一个牙齿,四个不同的故事,有亲情,有成长,有坚守和信念,有人生的悲喜,故事不同,意蕴不同,风格也不同。《姥姥躲在牙齿里》写得最早也最煽情,我这一遍重读,竟有起鸡皮疙瘩的感觉,心里暗暗笑话自己——真是“童话里的琼瑶”和“催泪弹”啊,而《门牙阿上小传》显得十分平淡,十分节制,十分安静,叙述也从容舒缓许多。我现在当然更喜欢后者了。这样看来我在每个阶段的童话创作,确实是在变的。 但也有不变的,比如我的童话创作观: 童话不能因为它的主要阅读对象是少年儿童,而降低文学的标准,它首先是文学,再是儿童的。我希望我创作的童话,它是独特迷人的,是有意蕴有意境的,文字闪烁出质朴的华彩,故事讲得静水流深或者惊心动魄,即便简单清浅也极具张力,能吸引读者一口气读完,读完以后,灵魂里产生回响,或微笑或叹息或得到启迪和力量,或者让人内心更加纯净柔软。 我想搭建自己的童话的国,有自己的自圆其说。在自己的国里我是王,我可以更任性些,更自负些,更大胆些,放下所有的束缚和规矩,用最适合自己的方式去写,怎样写有汹涌的叙述冲动,就怎样去写。写别人不能写的或想不到的东西,在看似没有故事的地方写出故事,在看似穷尽了想象的地方让想象张牙舞爪,写到让别人惊讶,原来这也可以写,原来可以这样写,写到最陌生和新鲜,写到最真实和有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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