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凤喜:任何一种文学体裁其实都是写自己2013-2015年度“赵树理文学奖”获奖作者系列访谈之八
杨凤喜近照 采访杨凤喜之前,在网上读了他写的短篇小说《玄关》,读后有种悲凉的感觉,印象最深的就是他笔下人物的无力感和真实感。是的,那样的小人物,社会中比比皆是,似乎他娓娓道来的不是那虚幻的人,而是真实存在的有血有肉的人,至少是那样的坦然,那样的鲜活。采访杨凤喜是通过电话进行的,虽然是靠一根电话线,但能感受到,这位昔日在榆次某报社工作过的同行,有着记者的细腻,善于抓住问题的核心,也善于呈现自己内心的意境表达。最重要的是,他很真实,亦如他创作时的态度,“能够把自己的所思所虑通过文学的形式表达出来,这也是写作者的幸运。” 关于获奖 ■个人简介 杨凤喜,1972年出生,山西榆次人,供职于晋中市文联。著有短篇小说集 《愤怒的新娘》、长篇小说《银谷恋》。发表中短篇小说80余篇,多篇作品被《新华文摘》《小说选刊》《中篇小说选刊》转载。曾获《上海文学》短篇小说新人奖、安邦杯全国短篇小说大赛二等奖等奖项。 ■获奖对话 山西晚报:怎么看待赵树理文学奖? 杨凤喜:赵树理是山西的荣耀;设立赵树理文学奖是山西作家的幸运。 山西晚报:是第一次获得该奖项吗?心情怎么样? 杨凤喜:是第一次。获奖当然开心,但这种开心转瞬即逝,需要面对的更多的是来自写作上的困惑和压力。 山西晚报:很多人把得赵树理文学奖作为一个阶段性目标,您的目标是什么? 杨凤喜:我倒不这么认为,一直以来也没有给自己预设多大的目标。一个真心喜欢写作的人,即便一辈子不获任何奖也会写下去,并且享受着写作带来的充实、快乐以及苦闷。 ■获奖作品介绍 《玄关》讲述了农村文明和城市文明的巨大隔阂,描述了小人物艰难的生存环境、物质对人性的戕害,以及车祸给另一个家庭带来经济与道德的沉重负担。 A 我的头脑中寄存着好多写作的由头 山西晚报:看了您的获奖作品《玄关》,我觉得内心很苍凉。说文章中是虚构的内容吧,可是现实生活中却也可能真实存在。能说说您创作这部作品的初衷吗? 杨凤喜:《玄关》是我诸多中短篇小说中的一篇,它能够获奖是它的幸运,正如有些自己喜欢的作品不太幸运一样。说创作的“由头”可能比“初衷”更准确一些,当一个作家准备创作一篇作品时,想要表达的东西有可能不太清晰,作品完成以后可能呈现更加多元的走向,甚至背离了写作之初的想法,这都是很正常的。 《玄关》的写作由头是我在2007年时买了新房,装修那个过程太折磨人了。或者说,装修就是一种破坏。面对撕心裂肺的电锯声,振聋发聩的砸墙声,我感觉难以承受,买房子时的快乐荡然无存。这种心境就是写这篇小说的由头,它赋予小说一种情绪,是这种粗暴的噪音历经头脑过滤后产生的情绪,或许就是苍凉吧。 山西晚报:这样的由头会经常促使您写作吗? 杨凤喜:是的。我的头脑中寄存着好多写作的由头,这一篇是某种情绪,那一篇是某个细节,或者听到过的某一句话。比如现在,我听到院子里一个女人在给谁打电话,她说,“我在去你家的路上。”这句话就让我很有感觉,也许某一天会因为它写出一篇小说来。当然,任何由头都需要找到形式上的依附,否则将会胎死腹中。 山西晚报:写实性的内容往往不好把握和驾驭,似乎很难确定它的发展方向,您是如何做到的? 杨凤喜:我理解,你指的是耳濡目染的现实生活如何才能转化为虚构的小说吧。我也做得不好,这既包括作家对现实的认知能力和把握能力,也涉及虚构和想象的能力,需要漫长的磨练,不断地阅读、思考和总结。 山西晚报:大城市里的小人物,农村文明和城市文明的隔阂,这是人们多年热议的问题,可是却没有一个答案,您想通过这篇小说表达什么? 杨凤喜:前面我就说《玄关》是幸运的,它在《都市》发表以后分别被《小说选刊》和《新华文摘》转载,尤其是《新华文摘》,让文学圈以外的更多读者读到了它。我看过一些关于它的评论,有很多人,包括和文学不太沾边的人都和我谈起过这篇小说。他们有不同的阅读感受,农村文明与城市文明的隔阂,城市化进程带来的冲击和伤痛,这一指向我是认同的。但我更喜欢往小处说,本来就是“小说”嘛。作为作者,我在写它的时候只是想表达一个从乡村来到城市的知识分子(当然不见得多有知识)内心的苦闷和似乎永远难以愈合的隔裂和伤痛。这篇小说写得很快,好像七八个小时就写完了。它所承载的东西是后来才去思考的。 山西晚报:您在小说里说“玄关”是开门的第一道风景,用这样的二字来切题,特殊含义是什么? 杨凤喜:写作的时候我没有想到什么特殊含义,最多是一种模糊的指向。正如小说中提到的,我在装修房子以前也不知道“玄关”是什么。我总是在有了一个满意的题目后才能开始写作,有时候什么都觉得准备好了,但题目还没有从脑子里冒出来,还是无法动笔。我觉得“玄关”是个不错的题目,有一种意蕴,然后便用上了,然后一口气写完。 B 能把所思所虑通过文学形式表达出来是幸运 山西晚报:都说小说来源于生活,您写的小人物的艰难,是否有自己或者身边朋友的影子? 杨凤喜:当然有。我写的就是身边的人,写的就是自己。我认为,任何一种文学体裁其实都是写自己,包括评论性的文章,你对作品的理解难道不是你对人生的理解吗? 山西晚报:您从乡村教师,到报社,到文联,最终实现了自己的“作家梦”,这一路走来,是否也有小人物的酸甜苦辣? 杨凤喜:我本来就是小人物呀。生在农村,自幼家贫,12岁丧父,一直到初中毕业好像也没有读过一本课外书。现在生活条件改善了,还是没学会花钱,内心也是卑微的,当然不是自悲。所以,面对奇装异服的人,夸夸其谈的人,自命不凡的人,我喜欢转身离去,或者沉默寡言。 我庆幸选择了文学,庆幸听从了内心的召唤。事实上我三十几岁才开始认真写,读书少,底子薄,只能不断去努力。我在好几次文学活动中都表达过同样的观点,我们写作之初的动机不一样,但一直写下去,写作会成为写作者最知心的朋友。亲人可能离散,朋友可能反目,但写作会一直陪伴着你。于是也就没有了寂寞,喜欢上了孤独,没多少烦心事,或者因为写作顾不上烦心了。想想看,这是多么幸运而且开怀的事情? 山西晚报:您写过很多小说,很多都是扎根生活,颇接地气的文章,也有人说您是最像赵树理的山西作家,您怎么看待这个美誉? 杨凤喜:这个可不敢当,只能说我会一直向大师学习,尤其是学习赵树理这样的大师,他们的社会责任感,他们对所处时代的呼应。 我也写过一些非常自我的小说,比如《乌鸡》,比如《你的乳汁,我的孩子》之类。但随着年岁增长,作为一个有良知的写作者,不可能对变革的时代无动于衷,在面对世事沧桑和人心嬗变时不可能不去思考。能够把自己的所思所虑通过文学的形式表达出来,这也是写作者的幸运。 山西晚报:个人认为,短篇小说不好写,可是您这么多年笔耕不辍,写了不少短篇,好像类型也比较统一,您希望通过文学这一艺术形式表达一种什么样的心声? 杨凤喜:不光是短篇,任何优秀的作品都需要丰厚的积淀和卓越的才华。我没什么才华,但喜欢写,相信会持续不断地写下去,并且希望每到年终岁尾时能感觉到一星半点的进步。 真心希望更多的人热爱写作,而不是去钻营,而不是打着写作的幌子进行形形色色的利益交换。写作的人在一起时难免会谈论所谓的文学生态。我想说的是,与其伪装,不如退出;与其抱怨,不如先检点好自己。 山西晚报:未来自己的打算和发展方向?写作道路上还想有怎样的突破? 杨凤喜:突破很难,我都老长老长时间感觉没有进步了。只好默默地努力,只能安静地等待。(孙轶琼) 延伸阅读 《玄关》内文赏读 正月一过,买房子的事尘埃落定。丽莎选中的是福泰花园的现房,两居室,九十平米,主卧和次卧都在阳面。已经相当不错了,丽莎说,唯一不满意的地方是卫生间没有窗子。另外,小区的名字老土。我们走进将要属于自己的房子内,丽莎沿着墙壁仔细地查验。她勾回来两根手指在墙上敲。她戴着平时不用的近视镜,还在小区门口的地摊上买了一把放大镜。嗨,她冲不耐烦的售楼小姐喊,墙角怎么会有一条裂缝?尽管她如此挑剔,房子还是买下来了。 交钱的时候,丽莎带着那张银行卡。父亲的赔偿金都在卡里。她计划在银行转账,但跨行需要花一笔手续费。她给售楼部打电话抱怨,为什么不能多开几个账户呢?她决定用现金支付。我站在她身后,望着5号窗口漂亮的女营业员给她取钱。营业员穿着天蓝色的衬衣,打着领结,面无表情,熟练地操作。她不停地重复着同样的动作,百元大钞砌墙一样一层一层长起来,遮蔽了我的视线。 我从来没有面对过这么多现金,这么多的百元大钞。丽莎带着一只旅行包,与父亲用的那只一模一样。那还是在三年前,我和丽莎跟团到海南旅游,两只包都是旅行社发的。老公,抱紧它! …… 来到售楼部,丽莎又开始发脾气,为账号的事吼叫着,然后监督着两个小伙子数钱。一沓一沓的百元大钞又被拆开,放上了验钞机,鼓掌般热烈急促的声音不停地重复着。这一次我离得更近,中间没有隔着玻璃橱窗。我望着验钞机上的百元大钞像日子一样拼命奔跑,它们是投奔死亡吗?我的眼前又浮现出父亲葬礼上飘洒着的冥币。那可不光是百元大钞,最大的面额高达十亿。即便如此,父亲的葬礼还是显得简单了些,甚至有点滑稽了。乡下人活着的时候再寒酸,死后也会被人抬着,享受众星捧月的古老仪俗。但父亲不是。父亲客死在异乡,客死在遥远的城市。父亲的身体化成了灰,我捧着他走向墓地,他的灵魂跟随我回来了吗?西北风呼啸着,山坡上的枯草浪花一样翻卷,不清楚是在嘲笑还是在惋惜和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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