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部影片里,有效果逼真的奇幻甚至恐怖场面,有刀光剑影的打斗场景,有青涩懵懂的校园爱情,有用心险恶的政治阴谋,有曲折离奇的侦探情节,有大爱无边的感人母爱,有亦正亦邪、共生共存的怪兽朋友,有胆小爱哭的少年的成长之旅,有正邪交锋的巅峰对决……这无论如何都算是一道视听和情感的大餐了吧? 然而,将五花八门的佐料和食材简单凉拌一下未必能做出可口的食物,反而容易在味蕾刚被激发的一瞬,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尝,另一种半生不熟的食材又接踵而至,于是五味杂陈,终至食之无味。是的,这就是日本影片 《寄生兽》 给我的感觉。 将一部上下集长达4小时的影片删减为2个小时,日前上映的 《寄生兽》看起来“处处玄机”但又常常“戛然而止”,甚至“来去无踪”。主角新一的刻画比较单薄,缺乏内心戏,缺乏合理可信的成长契机和性格发展轨迹;次要人物的出场过于随意或突兀,不仅缺少过渡和铺垫,也没有很好地融合进主情节之中;部分情节的处理不仅断裂,还有跳跃之感,观众难以自动填补其中的情节空白,从而无法跟随情节流动产生情感的起伏…… 影片真正让人难受的地方在于其人物谱系无法按正常的编剧思路和现实逻辑进行分类。本来,寄生兽作为寄住在人体的怪物,残暴狠毒,自带“坏人”标签;新一的右手被寄生兽占据之后,他的大脑还能控制右手,于是不自觉地担当了清除寄生兽的任务,头上闪耀着“好人”光环。这时,观众似乎可以猜到,影片的情节就是“正义战胜邪恶”的一波三折嘛。可是,为了表现“人性的复杂性”和生物的多元性,《寄生兽》 想玩一场更大气磅礴的游戏。于是,寄生兽分为三类,一类是小右,心中还有善念,兼具机智勇敢、坚韧仁义的品质;一类是田宫良子,本来是冷酷无情的,但在生下一个婴儿之后变得柔情似水,母爱泛滥,算是背叛了自己的出身;还有一类以岛田、A先生、后藤等为代表,不愿放弃杀人和吃人,是邪恶的象征。问题是,对寄生兽作如此复杂的分类,中间还涉及物种的进化与转型,影片情节容量明显囊括不了,观众的情绪也不知如何安放。无奈之下,影片只好用很多篇幅来关注“兽兽”之间的内讧与争端,“人”成了背景和衬托,观众预期中的“人兽大战”被延宕或消解。 再看影片中出现的人类,要么动机模糊,要么功能不清。新一是主人公,他被动地卷入这场“人兽大战”,并从胆小爱哭变得冷静强大。只是,这条情节主线常常被其他人物的出场搅得七零八落。例如,记者仓森被田宫利用并以失去女儿为代价,却只证明了一个自相矛盾的观点:以市长为代表的寄生兽真的毫无人性,而另一只寄生兽田宫却有人类普遍性的母爱;新一的女友里美是“花瓶”的角色,观众对她没抱什么指望。果然,她在与岛田的战斗中灵光乍现地机智了一把之后就无所作为,并在目睹了新一杀掉后藤之后消失不见;影片中,警察虽然是正义的一方,但只豪迈了半场戏,之后却在终极坏人后藤面前不知所措…… 至此,终于明白了 《寄生兽》 不能打动我的原因:因为对人类和寄生兽两大阵营的处理过于庞杂和暧昧,未能体现清晰的善恶界限和正邪对决,观众难以在其中建立情感认同机制,只能以被动旁观的姿态关注情节的走向。 其实,《寄生兽》 最有可能打动人心的地方是那些情感纠结的时刻:一个人杀死被寄生兽占据的宿体会有罪恶感吗? 一个人杀死被寄生兽占据大脑的母亲会有情感两难吗? 两个寄生兽借助宿主的身体生下的孩子还是人类的孩子吗? 得知自己的男友被寄生兽寄生了,情感上会排斥吗? 一个在枪林弹雨中体现出母爱的高贵与博大的寄生兽可以得到原谅吗? 可惜,影片在处理这些艰难时刻时却真正做到了“举重若轻”,用最生硬、最粗暴的方式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正道”,或“巧妙”地回避了更深刻的人性揭示和伦理两难。这样,影片也等于拒绝了对人物和观众情感的深入挖掘,只能借助特效将打斗场面稍作渲染以完成对观众的视听轰炸。 麻烦的是,《寄生兽》 的线索非常繁多,却缺乏一条紧凑集中的情节主线。故事只是将各种可能性以及各类人马召集在一起,完成一场毫无头绪的混战。结束时,主人公像是做了一场噩梦一般又回到起点。虽然,创作者可以辩解,这是为了证明人类与其他生物的和谐共存,但是,这类哲学思考过于想当然,无法从影片的情节与场景中自然地流露出来。 作为一部影片,应该有自己的核心道德立场和情感指向,清晰明了,能引起观众的共鸣与触动。可惜,《寄生兽》的情感和立场要么太多,要么随时在变。观众的思绪只好茫然地随着影片的情节洪流四处乱窜,并无助地看着影片在恢宏的野心失控之后留下的满地碎片。 (作者系文学博士、复旦大学艺术教育中心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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