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震云对话新浪娱乐 在他看来,普通人的重要程度并不比希拉里、川普、朴槿惠弱。将他的作品搬上大银幕,最有意思的就是拍出这种态度。 刘震云和刘雨霖父女携手打造的《一句顶一万句》正在热映中。在电影的宣传过程中,两人从不以父亲、女儿称呼对方,而是客气地叫一句“刘老师”“雨霖导演”,刻意带着几分生疏,却是对专业的执著。刘震云的《一句顶一万句》被誉为“中国版的《百年孤独》”,把这部作品交给刘雨霖,刘震云看重的正是女儿的专业性。刘雨霖经李安、冯小刚[微博]推荐进入纽约大学攻读导演系,还曾获奥斯卡奖(学生单元)最佳叙事片。她对于电影也有自己的一套理念:好的电影是不见导演的,因此前期拍摄的准备尤为重要。 刘震云很同意这样的拍摄思路,正如他的写作经验一样:“真正写作的时候是在不写的时候,就看这个笨工夫花了多少。”刘震云明年即将出版新书,今年58岁的他还是保持着规律的创作,每天晨跑两小时,上下午都有固定的时间用于写作。作为当代中国最成功的作家之一,刘震云坦言从没将写作当做崇高庄严的事,因为小说毕竟带着个“小”字;但另一方面,文学一定是一件大事,关注的是日常生活中被人们忽略的东西。在他看来,普通人的重要程度并不比希拉里、川普、朴槿惠弱,小人物的喜怒哀乐更值得关注。将他的作品搬上大银幕,最有意思的就是拍出这种态度。 刘震云和冯小刚的友情已经走过了二十多个年头,两人最新合作的《我不是潘金莲》也即将于本月上映。《潘金莲》拍摄期间,冯小刚在微博中表示要以新导演的姿态重新面对拍电影这件事,这种重新出发的姿态,让刘震云对老友更敬重了一些。他透露自己也正在放下过去的经验,以初学写作者的身份去创作,这样作品才能更质朴更新鲜。 刘震云 刘震云自评: 我的小说都不适合改编电影 我可能是好作者,但不会写剧 新浪娱乐:您的作品其实是一个非常巨大的宝藏,为什么女儿这次会选择《一句顶一万句》这本书来改编呢? 刘震云:其实《一句顶一万句》这本书出版是2009年,2009年之后也有一些有名的导演找我说想把《一句顶一万句》拍成电影。但是遇到一个特别大的问题,这本书首先是历史跨度,从上个世纪20年代一直写到当下;另外就是书里边有一百多个人物,电影只有两个小时,怎么能够把这一百多匹骆驼灌到一个冰箱里?他们跟我吃饭的时候就说我们应该怎么办,确实很难办,我说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办,所以这个事情就搁置下来了。 前年2月雨霖导演从美国给我打了一个电话,她想把《一句顶一万句》拍成电影。她说一百多匹骆驼确实不能放到一个冰箱里,但是可以找两个人灌到冰箱里。于是她把书里的一些章节拿出来拍成一个独立的电影,就是结婚和离婚的结构,也符合一个电影的结构。 其实她特别喜欢《一句顶一万句》上半部二三十年代的人物,但是景不好找。要不你就去搭景,或者去影视基地拍,一拍就是假的。 新浪娱乐:您的作品改编难度确实大,在电影化的过程中,是不是也有其他作品因为种种原因被搁置了? 刘震云:没实现的事,说出来没有太大的意义,也有些导演跟我说改我其他的作品,但是都还没有一个特别成熟的想法。用文学作品改编电影,确实需要导演有成熟的想法。 我的小说都不合适改编电影,包括像《一地鸡毛》《温故一九四二》《一句顶一万句》这些“一”开头的。因为电影需要一些基本的电影元素,要有一个相对完整的故事、相对集中的人物、生动的细节和情节,小说里边都没有。 为什么小刚导演改了《一地鸡毛》和《温故一九四二》,因为我觉得他是一个非凡的导演,非凡的导演能看到电影元素之外的这些东西。《一地鸡毛》整个是一个流水帐,当时小刚导演跟我说,电影元素可以重新来找,但是他想拍的是这个小说的生活态度,觉得特别有意思。就像现在全世界都知道,川普跟希拉里竞选是最重要的事,朴槿惠是最关心的事。但是《一地鸡毛》里的小林不这么想。包括像《一九四二》死了三百万人,当然你可以用悲天悯人的态度,用愤怒的态度,但是这个小说用的是幽默的态度,一个民族如果能用幽默的态度对待自己的生死,这里边的悲凉到底有多大?所以他看到的可能是背后的这些东西。 《我不是潘金莲》也不太合适拍电影,这个主要是历史的跨度,因为一个妇女为了纠正一句话花了20年的工夫,这在现实生活中还是比较少见的。 新浪娱乐:这个月有两部您的作品要上映,您都是原著作者+编剧的身份,做编剧对您而言是一件得心应手的事情吗? 刘震云:其实我不大会写剧,我可能作者是一个好作者,编剧我觉得是另外一个行业。而且剧本对写作的要求,比小说要严,因为有一个时间限制,在规定时间内让这个故事能够风生水起,我觉得这是需要极大的驾驭能力。世界上最好的编剧是莎士比亚,莎士比亚不比任何一个小说家的各方面的文学素养要差。 我不会写剧本,但是小刚导演和雨霖导演说,因为你原来写过小说,人物对你来讲是烂熟于心,我们不用再找另外的编剧,能节省沟通时间上的成本,所以我就写写。这个真不是谦虚,像小刚导演拿到《我不是潘金莲》的剧本,他说剧本可不能这么写。前一场戏我写李雪莲到牛棚里喂牛和牛说话,下一场戏是第二天早晨又进牛棚,小刚说这不行,两场戏都是牛棚,但中间隔了一夜,怎么才能让观众看出来?我说要不中间拍一下冰冰在睡觉,或者拍第二天太阳又升起来了,但这个特别傻。所以我的写法在小说里是成立的,但是剧本就不行了,我不会写剧本。 刘震云聊根据自己小说改编的电影作品 刘震云重新出发: 像冯小刚一样放下经验做新人 小说是件小事,也是大事 新浪娱乐:您之前一直和小刚导演保持了非常默契的合作关系,这次雨霖导演的出现,有没有让你觉得在冯导之后,终于有一个能hold住我作品的人? 刘震云:雨霖导演是一个新导演,当然能让她拍《一句顶一万句》,是因为她原来得过奥斯卡的短片奖,我相信她有这个驾驭能力,这个奖不是白拿。但是她跟小刚导演还不能放在一块比较,因为小刚导演是一个大师。雨霖导演本身就是小刚导演的学生,包括她上纽约大学是小刚导演和李安导演推荐的。另外雨霖导演第一次接触实战拍摄是在《一九四二》,她给冯导演当场记。 小刚导演拍《我不是潘金莲》的时候,他在洛杉矶写了一个微博,他说也是年过半百的人了,拍电影不再讨好别人,要拍一些自己喜欢拍的电影,以新导演的心态来拍《我不是潘金莲》,这个话使我对他更加增加了一些敬重。他接着说经验最阻碍人进步,他是一个新导演,把过去的经验放下了,我想作为一个作者,我在写书的时候,是不是以新作者的心态去写一本书,那肯定会写得更加新鲜,更加质朴,更加不炫技不玩手段。因为技和手段都是经验,我觉得说的非常好。 新浪娱乐: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有这个心态的转变? 刘震云:其实我一直来讲都没有觉得写作是特别庄严和崇高的事。因为小说,就是小的说说,祖师爷都是在街上说书的,撩地摊的。如果一个人把这个事弄得特别庄严,自己特别伟大,这个人无知到什么样的程度?包括偷东西都是小偷小摸,不能太把它当成大事。 当然,另外的一面一定是一个大事。因为文学关注的是被我们在日常生活中忽略的那些东西。忽略的东西被文学给重新找回来了,是我们情感的一部分,是认识的一部分。而且这种认识,有时候是不被这个生活认识和承认的,街上走过来一个民工,所有人都觉得希拉里和特朗普比他重要,不然为什么BBC和CCTV整天播的是这些人,而没有播民工呢?我可能就觉得他的情感起码跟他们一样重要,甚至比他们还重要。所以我就写了像《我叫刘跃进》这样的东西,写了像《一句顶一万句》这样的作品。还有像李雪莲一个妇女,因为一句话在告状,所有人都会认为她疯了,一句话你从30岁折腾到50岁,所有人都觉得是不重要的,但是我觉得李雪莲这个事挺重要的。 关注这些需要一个作者的心里柔软的成分、面积更大一些。如果是当一个初学写作者的话,你的面积又扩大一些,可能对生活的营养吸收会更多一些。你吸收的越多,你这个果实不是结的越丰厚吗?所以孔子挺伟大的,吾日三省吾身,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还三人行必有我师。我觉得小刚的话,起码在这一点上,说的好。 新浪娱乐:您要以新作者的心态去写书,那么要如何去重新发现和感受这个世界? 刘震云:我觉得不是重新发现,是首先必须放下过去的经验,你好像觉得自己懂写作,你把懂的东西都放下。那你去借助这些不懂的东西,这个不懂包括像生活的不懂,包括像文学的不懂,那你通过写作,就会进入到一个陌生的领域。你就可以不懂渐渐变成懂,这不是一个学习的过程,一定会出来一个新的、不跟过去重复的作品。 新浪娱乐:冯导说随着年纪越来越大,想拍一些更加表现自我的东西,这次《我不是潘金莲》也尝试了很多作者性的东西,包括坚持圆形画幅。而雨霖导演的理念是看不出导演的电影才是最好的电影,所以这两部片子是走了两个方向。 刘震云:这两种方向是因为两个电影的内容不是特别的一样。像《一句顶一万句》就是姐姐在结婚,弟弟在离婚,写的是我们的日常生活中的战争,本身就是一个剧烈的过程。雨霖导演说戏里的人物已经够剧烈,所以导演不用再强调什么。 《我不是潘金莲》冯导用圆形画幅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不是作为一个技术的手段,而是这个题材本身的性质所决定的。《我不是潘金莲》一开始是准备在赤峰承德那边拍,如果那样的话肯定不会圆的。但是在婺源青山绿水,李雪莲满腹心事,圆形就变得特别合适。 新浪娱乐:看完《一句顶一万句》的成片后,你觉得雨霖导演有没有什么地方是超出你的预期,还有没有什么地方是不足的? 刘震云:其实一个导演拍之前来跟你交流,你就能知道这个影片成片之后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成色。如果你事后才知道怎么样,你就千万别合作,你必须事先知道。比如我问她什么是好电影的时候,她说《一句顶一万句》这个电影特别适合没有导演、没有摄像机、没有演员,我觉得这个理解是对的。但这样准备工作就要费劲得多。没有演员,就要求演员必须体验生活。没有摄像机,就要求摄像师看景的时候必须去很多趟,把景观察得烂熟于心,等到拍摄就是执行的过程。如果这些人拍摄之前没见过面,直接到这儿就拍,说电影能拍好,我觉得够呛。就好像写东西,真正写作的时候是在不写的时候,就看这个笨工夫花了多少,你都能知道这个电影的成色。首先当然是方向要对,角度要对。 (京雅/文 王远宏/摄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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