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小学教育首先是要教学生怎么做人,教材是改变人生的杠杆,是奠定他们一生事业的基础。记得我上小学6年级时,姐姐已上高中,我偷看她的语文书,里面有李白的《静夜思》、白居易的《卖炭翁》,抒情、叙事都很迷人。特别是苏东坡的《赤壁赋》,读到里面的句子“清风徐来,水波不兴”,“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突然感到平平常常的汉字竟能这样的美。大概就是那一刻,如触动了一个开关,我就迷上了文学,奠定了一生事业的走向。 我第一篇入选教材的作品是散文《晋祠》,原发表在1982年4月12日的《光明日报》副刊,当年选入初三课本。当时我是《光明日报》驻山西记者,36岁,很有点受宠若惊。多年后我在《人民日报》社任副总编,一个记者初次见我就兴奋地说:我第一次知道“璀璨”这个词就是学你的《晋祠》,他还能背出文中“春日黄花满山,径幽而香远;秋来草木郁郁,天高而水清”的对仗句。这大大拉近了我与年轻人的距离。 我一生中没当过教师,却常被人称作老师,就因为课文里的那几篇文章。一次我在山西出差碰到一位年轻的女公务员,是黑龙江人。我问她怎么远来山西工作?她说:“上学时学了《晋祠》,觉得山西很美,就报考了山西大学,又嫁给了山西人,就留在这里工作。想不到一篇文章改变了我的人生。”那一年,我刚调新闻出版署工作,陪署长去山西出差时参观晋祠,又是因《晋祠》一文,晋祠文管所所长把首长晾在一旁却和我热情攀谈,弄得我很不好意思。他送我一张很珍贵的唐太宗《晋祠铭》大型拓片,说许多贵宾来都没舍得送。 《晋祠》这篇课文一直到现在还在使用,大约已送走了30届学生。而我没想到的另一个结果是,晋祠为此也大大增加了游客,带来了更大的知名度和经济效益。有了这个先例,不少风景名胜点都来找我写文章,比如贵州黄果树景区,我曾为他们写过一篇《桥那边有一个美丽的地方》,他们将该文印在画册里,刻成碑立在景区,印成传单散发,还盼着文章也能编进课本。 2003年我的一篇写瞿秋白烈士的散文《觅渡,觅渡,渡何处》又被选入高中课本。后来我的母校人民大学出版社以《觅渡》为书名出了一本我的散文集,发行很好,连续再版。瞿秋白是中国共产党领袖,我这篇文章却不是写政治,也不是写英雄,而是写人格、写哲人。我本来以为这篇文章对于中学生来说可能深了一些,没想到也能为他们所喜爱。报社一位编辑的朋友之子上高中,转托他父亲介绍来见我,想不到这个稚嫩的中学生跟我大谈党史,谈我写马克思的《特利尔的幽灵》一文。北京101中学的师生请我去学校,他们兴奋地和我交流对课文的理解,一个学生说:“这是心灵的告白,是作者与笔下人物思想交汇撞出的火花,从而又点燃了我的心灵”。在小礼堂里,老师在台上问:“同学们,谁手里有梁老师的书?”只见台下人手一本《觅渡》,高高举起,红红的一片,当时让我眼睛一热。这篇课文还被制成有声读物发行,又被刻成一面12米长,2米高的大石碑,立在常州瞿秋白纪念馆门前,成了纪念馆的一个重要景观。纪念馆旁的一所小学改名为“觅渡小学”,常举行“觅渡”主题班会或讨论会,他们还聘我为名誉校长。因此还闹出笑话,因这所小学是名校,入学难,有人就给我写信,托我这个“校长”帮忙解决孩子入学问题。总之,这篇课文无论是对瞿秋白精神的传播,还是对当地知名度的提高,都起了很大的作用。 我还有其他一些文章入选了从小学到大学的各种课本和师生读本,山水题材的如《苏州园林》、《清凉世界五台山》、《夏感》;不过还是以写人物的为多,如《大无大有周恩来》、《读韩愈》、《读柳永》,还有写辛弃疾的《把栏杆拍遍》、写诸葛亮的《武侯祠》、写王洛宾的《追寻那遥远的美丽》、写一个普通植树老人的《青山不老》等等。而影响最大的是写居里夫人的《跨越百年的美丽》(首发1998年10月22日《光明日报》),分别被选进13个不同的教材版本。其次是《把栏杆拍遍》入选华东师大版高中语文等7个版本,上海某出版社以此为契机,专为中学生出版了一本我的批注本散文集,就名为《把栏杆拍遍》,已印行到第11版。 我应该深深地感谢《光明日报》,以上提到的12篇收入教材或读本的文章,其中有5篇或是任《光明日报》记者时所写,或是后来发表在该报上的。这些文章从精神、信念、人格养成等方面对学生进行潜移默化的影响,而读者人群也早已超出了学生,扩展到教师、家长,并走向社会。 我的一些谈写作的文章被选入了各种教师用书,常常有老师从外地打长途来和我探讨教学。一个家长在陪女儿读书时看到课文里我的文章,认为“这是些充满阳光的,让孩子向上,让家长放心的文字”。有的家长把我的文章寄给远涉重洋在外留学的孩子,让他们正确对待困难、事业和人生。 为什么一篇文章一旦选入教材就能产生这么大的力量呢?我国在校中小学生年约两亿,教材对学生的直接作用是学习语言文字知识,而从长远来看,其在思想道德方面的间接作用更大。这是一种力量,将思想基因植入到青少年头脑中,将影响他的一生,进而影响一代人,影响一个国家,一个民族。(梁衡)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