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R.R.托尔金 百年前，J.R.R.托尔金自一战索姆河战场归来潜心创作，日后被称为中洲远古三大传说的《刚多林的陷落》《贝伦与露西恩》《胡林的子女》都动笔于1917年，这一年也可称之为中洲史诗的诞生之年。 《刚多林的陷落》显然根植于托尔金的一战经历，魔苟斯结合“铁匠与巫师”的技艺打造出像蛇似龙的怪兽一定源自当时的新型武器——坦克；《胡林的子女》源自芬兰史诗《卡勒瓦拉》，乃是一曲极富悲怆色彩的英雄悲歌；而《贝伦与露西恩》则充满爱意，与爱妻伊迪丝的短暂相处——一小片开满了野芹花的林中空地上，她翩然起舞——催生了贝伦与露西恩的浪漫爱情传奇；这些创作预示了托尔金日后历时半个世纪试图构建的庞大中洲传奇。贝伦与露西恩的故事1977年经托尔金的三子克里斯托弗·托尔金整理、编纂收录于《精灵宝钻》，首次完整地披露在世人面前，读者无不为之感动。现已93岁的克里斯托弗·托尔金，于中洲诞生百年之际作出全新的尝试：将故事从大背景中抽取出来，利用作者本人在不同创作阶段写出的一系列文稿，对人物与情节的发展脉络进行梳理和对比，向读者展示贝伦与露西恩的故事在数十年光阴中所经历的演变全貌，并以此作为对父母的纪念，也借着这最后一次的整理，告别这段传奇。 历史上或许有几段舞价值千金，足堪留传后世：莎乐美那段让施洗约翰人头落地的舞；公孙大娘让杜甫、张旭生发出无限灵感的舞剑；项庄在鸿门宴上的助兴就更不必说了。而1917年春天，伊迪丝·托尔金在英国约克郡鲁斯附近，一小片开满了野芹花的林间空地上翩然起舞——“她就是那个后来成为《精灵宝钻》首要部分的故事的源头……在那段日子里，她秀发乌黑、肌肤光滑，眼睛比你所见过的还要明亮，她能歌——而且善舞”。J.R.R. 托尔金日后如此评价。 托尔金笔下庞大的中洲世界，读过《霍比特人》《魔戒》的读者想必不会陌生。从厚厚的可称为全书第七部分的《魔戒》“附录”中，即可看出托尔金打造一个世界的决心有多大和多么巨细靡遗，而只读过《霍比特人》也能看出，关于刚多林、埃尔隆德、死灵法师等必然有更多细节并未全部交代。然而读者只能猜测，直到克里斯托弗·托尔金整理父亲遗稿并编辑出版了《精灵宝钻》，恢弘的中洲全史才真正出现在读者面前。 “始有一如（Eru），‘独一之神’，其名在世间称为伊露维塔……”结合北欧、中近东创世史诗和英雄诗篇的《精灵宝钻》，全景般地描绘了一个称为中洲的世界，从开天辟地、神祇争斗到英雄悲歌，其思想的深厚和普适让全世界的读者为之倾倒：精灵宝钻由最有天赋的精灵费艾诺造出。宝钻蕴藏着曾在双圣树上的维林诺之光，那是尚无任何堕落发生的太初时代的最后孑遗。第一代黑暗魔君、堕落的魔苟斯盗走了它们。费艾诺与众子发下亵渎神灵的誓言，执意离开家园，前去向大敌发动战争、复仇到底。他们蛊惑族人违背诸神，渡海出征，堕落由此开始…… 精灵一族的悲剧不在于精灵宝钻被魔苟斯所夺，而在于萌发的过度的执念和骄傲。也恰恰是对无法抵御知识的热情和追逐更高力量的欲望，让人类陷入战争，“我们试图征服拥有魔戒的索隆，看似将要成功，但会有新的索隆，慢慢将人和精灵变为奥克（半兽人）”。托尔金并不认为战场上的敌人便是邪恶，他亲身经历过的一战实际上是“一场针对我们这边的邪恶”的战争。而这些思辨全都贯穿在这“一套或多或少互相衔接的传奇，涵盖的内容上至恢弘的创世神话，下至浪漫的仙境奇谭——前者奠基于联系红尘俗世的后者，而后者又自波澜壮阔的背景中汲取夺目的光彩”——之中。 在历史概览风格的《精灵宝钻》中，有几则故事显然是拉近视角被大书特书的，那就是中洲远古三大传说《刚多林的陷落》《贝伦与露西恩》《胡林的子女》。被托尔金本人称为“《精灵宝钻》首要部分的故事”的正是《贝伦与露西恩》——一则注入了他自身的爱恋经历、也在日后的中洲体系里影响深远的爱情故事： 精灵公主露西恩林中起舞，路过的人类贝伦惊鸿一瞥为之折服，于是凡人与出身不朽的精灵相爱，然而他们的爱情起初无法得到露西恩的父亲——精灵王辛葛的首肯。为使贝伦知难而退，辛葛提出了求娶露西恩的条件：贝伦必须完成一个看似没有希望完成的任务。这个任务就是传奇的核心，它促使贝伦与露西恩一同立下了无上的英雄功绩：从初代黑暗魔君、比后世的索隆还要强大恐怖的魔苟斯那里，夺回一颗精灵宝钻。 贝伦与露西恩跨越种族的爱恋，乃是中洲历史破天荒的首次人类与精灵的联姻。归来的王者、彼时的游侠阿拉贡在《魔戒》卷一第11章“暗夜白刃”中吟唱的诗篇《露西恩之歌》便是歌颂贝伦与露西恩的相遇相恋，而阿拉贡也正是贝伦与露西恩的后裔，即将迎娶埃尔隆德之女阿尔玟，这段爱恋同样是人类与精灵的联姻。正所谓“他唤她缇努维尔，她为他改换了命运”——都是在林中初遇，都惊艳地喊出“缇努维尔（夜莺）”，而精灵也都因为这段爱恋放弃了永生。 托尔金与伊迪丝的爱恋并不比贝伦的任务来得容易：父母早逝的托尔金和弟弟希拉里由天主教神父弗朗西斯·摩根监护成长。16岁的托尔金初遇比他大3岁的伊迪丝很快便坠入了情网，托尔金的窗前时常响起伊迪丝的口哨声。他们的秘密约会频繁到很快不再是秘密，周围人都知晓了，神父担心恋爱会影响托尔金对牛津大学入学奖学金考试的专注，果不其然，虽然秘密约会被中止了，但他们还是能时常看到对方，第一年托尔金申请奖学金失败。弗朗西斯神父祭出终极手段：满21岁前，托尔金未经允许不得探望伊迪丝，也不能写信。第二年，托尔金获得了60英镑年金和古典学入学资格，可就在他杳无音信的时间里，伊迪丝和一个年轻农夫订了婚。1913年1月3日，星期五，托尔金的生日终于到了，他开始给伊迪丝写信，让她知道自己对她的感情没有变，并希望娶她，回信使托尔金第一次得知伊迪丝已经订婚，她担心自己已经24岁……托尔金知道必须赶紧与伊迪丝面谈并说服她与自己共度一生，他们在一座铁路高架桥的桥墩处见了面……在英国，国教徒和天主教徒的结合可不容易，伊迪丝被叔叔赶出家门，而神父却毫不犹豫地接纳了他们，他们的决定没有改变神父对托尔金的关爱。经过一连串惊险，托尔金的期末考试勉强通过，他又获得导师的襄助转院并保住了奖学金，踏上学术坦途。 尽管日后的一战让托尔金深受伤害，他在《魔戒》第二版前言里悲悯地写下：“一个人必须亲自身处战争阴影之下，才能完全体会它的沉重压迫。随着岁月逝去，人们似乎常常忘记：1914年，我在青年时代就遭受了战争之苦，这段经历之丑恶可怕，不亚于1939年以及后续几年卷入战事的经历。到1918年，我的亲密朋友除了一人外，均已过世。”然而，“幸存者，那些活着并周身完整地走出战场的人，应该代表我们全体如烈焰一般的激情，说出死者未能说出的话，创造、展现使我们全体都将引以为傲的成就。”挚友史密斯在阵亡前写给托尔金的信分明是一纸箴言，伊迪丝和三子一女的家庭生活也让他重拾对生活的信心。他们的第一个孩子约翰于1917年出生，接着又有了两个小男孩和一个姑娘。 每年圣诞将临，他就会化身圣诞老爸与孩子们通信，整整24年，直到小女儿普里西拉14岁。托尔金还把孩子们的玩具逐一变成了他故事的主角：一只名叫“罗弗兰登”的爱冒险的小狗——这是为了安慰失去心爱玩具的二儿子迈克尔（《罗弗兰登》），小儿子克里斯托弗的玩具小汽车和驾驶员，以及三个孩子的泰迪熊（《幸福先生》）。他还自己动手画了大量生动诙谐的插画。“圣诞老爸”托尔金这些想象力卓绝的故事，带给孩子们极大乐趣，陪他们度过难忘的美好童年时光。对托尔金而言，这些故事中更多的是欢乐和诙谐，和家庭一起治愈了他的伤痛，笑中带泪地走出战争的阴影。在1941年的信中，“圣诞老爸”托尔金告诉小女儿普里西拉，北极也有了麻烦事儿，他们遭遇了偷礼物的小妖的攻击，所有要送给小朋友的礼物都岌岌可危，最后北极熊适时站出来拯救了礼物（就像贝奥恩在五军之战中那样）。信中，托尔金还为没有能够送给普里西拉最新的童话绘本而感到抱歉，“那些书都被毁掉了”，在不列颠之战的空袭中…… “父亲往往背靠火炉，站在他那间小书房里，跟我们兄弟几个讲故事。”二儿子迈克尔还记得那些场景：“有一次冬天，喝过晚茶，父亲说他准备给我们讲一个很长的故事，关于一个长着毛茸茸双脚的小东西，然后问我们该给这个小家伙起个什么名字——随后他自己回答道：‘我想我们就叫他霍比特人吧。’”当时，小克里斯托弗只有四五岁，在听故事的过程里，他打断父亲说，“上次您说比尔博家的前门是蓝色的，还说梭林的兜帽上有一条金色的穗子，可您刚才又说比尔博家的前门是绿色的，梭林兜帽上的穗子是银色的。”这时的托尔金在嘴里嘟囔了一句“瞧这孩子”，然后大步穿过房间来到书桌边记下了一点笔记。而这个故事后来成了风靡世界的奇幻经典《霍比特人》。 托尔金的这个故事并不是为出版而写，最初因为一张白卷而写下不朽开头“在地底的洞府中住着一个霍比特人……”的他只是讲来愉悦自己的几个孩子，却不想跟刘易斯·卡罗尔的《爱丽丝梦游仙境》、肯尼斯·格雷厄姆的《柳林风声》一样愉悦了一代又一代孩子。出版社负责人就是被自己孩子那兴奋劲儿所打动——孩子的眼光是正确的，于是该书出版了。令人始料未及的是，身为作者儿子的小克里斯托弗居然也给圣诞老爸写信想要《霍比特人》当圣诞礼物。 出版商想趁热打铁出版《霍比特人》的续集，托尔金将雏形中的《精灵宝钻》给了他们，“但被他们的审稿人否决了。他们要的是一部续作，而我要的是英雄传奇和严肃的罗曼史。结果就有了《魔戒》”。“1944年，我搁置了书中那场战争的千般头绪、万种繁难（这些本该由我组织脉络，至少也要加以描写）”，又过了5年，托尔金才把《魔戒》写到结尾，佩兰诺平野之战写得气势磅礴，胜利中却总夹带着悲伤。可惜待这巨著完成，正是二战后英国经济尚未复苏之时，出版商也不敢贸然一次性出版这厚达千页的巨著，只能在1954-1955年间分三册出版。很快，《魔戒》风靡全球，成为现代奇幻的开山巨作，托尔金的自造语言和详细设定基本为后来所有的作品所仿效。而托尔金也很快陷入名与利的苦乐中，疲于应对大洋彼岸半夜打来的读者询问电话，也有了提前退休的资本…… 终其一生，托尔金对伊迪丝的爱从未消减，退休后他们搬到海边的伯恩茅斯的平房——患关节炎的伊迪丝无需爬楼梯——在这个度假胜地，伊迪丝显然比在牛津适应很多。 1971年11月，伊迪丝去世，托尔金吩咐在墓碑上刻下露西恩之名；1973年9月，托尔金去世，后人续刻下贝伦之名。正如《魔戒》中所云：“多年前他俩远去凡尘，隐逸林中无忧和鸣”。 托尔金夫妇的墓碑镌有贝伦与露西恩之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