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永春 行星科学家、科普作家,中国科学院国家天文台副研究员。2016年获美国天文学会卡尔·萨根奖,成为首位获此殊荣的中国科学家。 《飞越冥王星》 郑永春 著 浙江教育出版社 《飞越冥王星》郑永春著浙江教育出版社 “新视野”号探测器在太空飞行十年之后,于2015年7月14日,抵达最接近冥王星的位置,这是人类太阳系探测的历史性一刻。 一年之后,行星科学家、科普作家郑永春,推出新作《飞越冥王星》。他在书中带领读者,再一次“飞越冥王星”,从浩瀚宇宙回望地球,重新思考人类在太阳系中的命运。 缘起 十年后的第一次“飞越” 读书周刊:“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您为何独爱这颗冥王星? 郑永春:我一直从事月球研究,后来逐渐拓展到火星研究。2015年7月,“新视野”号探测器即将飞越冥王星前夕,受中国科协科普中国项目之邀,让我写一些有关冥王星和“新视野”号探测器的解读文章。 为完成这个任务,我大量阅读相关资料,及探测器上的科学仪器的技术报告,对冥王星从不了解到慢慢有了清晰的了解,对“新视野”号的任务也有了清楚的认识。 这些科普文章发表在新华网、人民网等各大网站上,被广泛传播,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出版社就找到我,希望以这些文章为基础,撰写一本有关冥王星和“新视野”号的科普图书。 便是这么个机缘,让我“摘”下了这颗星星。 读书周刊:“摘星”的意义是什么? 郑永春:冥王星虽然被“开除”出了太阳系行星行列,但它从太阳系九大行星之尊,转而成为“柯伊伯”带中成百上千的小天体的领头羊。冥王星对我们的重要性,不仅没有减少,反而增加了。 “柯伊伯”带是太阳系的新大陆,上世纪90年代初刚刚被观测证实。在这片新大陆中,有大量的冰冻小天体,也有很多与冥王星大小相近的天体。这些外太阳系的冰冻小天体是太阳系的重要组成部分,了解这些天体的物质成分、地形地貌、地质结构、空间环境,可以更好地了解太阳系的整体面貌,理解太阳系的起源与演化历史。 写作 不仅仅是传递知识 读书周刊:“新视野”号是第一颗探测冥王星的探测器,在此之前,人类对冥王星知之甚少。 郑永春:这本书中用到的资料几乎都是最新的,我总是第一时间关注“新视野”号发布的探测资料,努力为读者解读最新的图像和科研论文。 不过,因为这是人类历史上对冥王星的第一次探测,所以,相关的文献资料和技术报告即便在国外也还没来得及梳理,更没有英文版图书可以参考。我只能阅读大量最新出版的论文和技术报告,先自己理解、消化其中的关键技术和难点,如航天器引力助推技术、太空核能技术、长期休眠技术等,然后再用大家看得懂的话说出来。 读书周刊:一方面是新资料,但另一方面,您也涉及了很多历史的书写,把冥王星的“出身”介绍得相当清楚,就像是一本传记。 郑永春:写作时我的确很注意理清历史脉络:1930年,汤博首次发现冥王星,随即被认定为太阳系九大行星之一;上世纪90年代初,朱维特和刘丽杏等在冥王星附近发现了很多跟冥王星大小相似的天体,从而证实了“柯伊伯”带的存在,并导致了冥王星太阳系行星地位岌岌可危;2006年,冥王星被正式“开除”出太阳系九大行星行列。这是冥王星在人世间的“跌宕人生”,也是人类认识未知世界的曲折过程。把这段历史写清楚了,人们才能真正认识冥王星,从而更好地理解今天我们探测冥王星的重要意义。 读书周刊:书中还聊到了希腊神话、罗马神话等内容,有着浓浓的人文情怀。 郑永春:我个人认为,好的科普图书传递的不仅仅是知识,更是在描述人类认识世界的过程中,展现出的一种科学精神。 知识的传递现在已经变得越来越不重要了,维基百科、“度娘”以及一些大百科全书,都可以“告诉”你很多科学知识,但优秀的科普图书应该特别注重传递科学精神,会告诉你如何用科学的方法去认识未知的世界,告诉你科学探索过程是有趣而艰难的,需要持久的恒力。好的科普图书,可以激发阅读者尤其是青少年读者对未知世界的好奇心,激励他们建立起对更广阔天地的关注。 科普 做得再多也不能纳入考核 读书周刊:我们常常说要“仰望星空”,但现实情况往往是学校里、课堂上,学生们“埋首功课”。 郑永春:数、理、化、天、地、生,是公认的六大基础学科。对天文和太空的探索,能加深人类对自身在宇宙中真实处境的理解,从而保有一颗对自然的敬畏之心,甚至影响和改变人类的世界观。我国有几万所中小学、上千所大学,每所学校开设一门天文或太空探索的选修课,这样的要求并不高,世界上很多国家都是这样做的,但现实情况是,我们只有非常少的学校有天文课,而且大部分还是由地理老师代教的。 而另一方面,国内数量本就不多的天文和太空科学专业的本科生、研究生,很多却找不到工作,这里是不是也有供给侧结构的问题? 读书周刊:在今年的“科技三会”上,习近平总书记提出,科学普及与科技创新同等重要,是鸟之双翼,车之双轮。他在给中国地质博物馆建馆百年的贺信中,又一次强调了这个立场。这是国家第一次将科普提高到事关国家科技创新战略的重要地位。那么,国内的科普现状怎样? 郑永春:就目前来说,科普的环境还不是很好,学术圈愿意做科普工作的人还不多,因为现在的考评机制看的仍然是科研项目、学术论文和专利数量的多寡,科普方面做得再多,也不能纳入考核范围。所以,现在愿意做科普的科学家绝大多数是靠责任和情怀在坚持。 读书周刊:在目前的出版市场上,我们也看到,科普图书十有八九是从国外翻译过来的,少有国内原创的作品。 郑永春:科技部每年向全国推广的50本科普图书中,国内原创的只有五六本,与我们排名世界第二的学术论文数量相比,令人惭愧。 国内原创的科普图书不仅数量少,质量也不高。我们在写作科普图书时,没有对受众需求进行精确分析,这书究竟是写给学龄前儿童、小学低年级看的,还是给中学生、大学生看的,没有明确的定位。与学术图书只面向学术界同行不同,科普读物面向的是社会大众,必须进行市场分析,了解读者的需求和关注点,才能有针对性地进行创作,才有可能创作出好的作品。 读书周刊:您推崇哪些科普作家?他们有哪些地方值得我们学习? 郑永春:卡尔·萨根、阿西莫夫都是非常优秀的科普作家和科幻作家,他们的作品能够激发读者的好奇心和探索欲望,他们也有强烈的向公众传播科学的热情,这是我们很多科学家所欠缺的,也是我要学习和借鉴的地方。我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逐步形成自己的独特视角和风格,写出有个性、有特点的科普作品。 读书周刊:影视、动漫,以及这两年迅速兴起的虚拟现实,会不会取代图书这一传统的科普方式? 郑永春:我不认为拿着书静静品读的场景会彻底消失,图书依然难以被替代。但影视、动漫、虚拟现实也有着非常广阔的发展前景,我自己也在尝试这些新的科普形式。今年4月24日,在中国第一个航天日来临前夕,我和影视制作专业人员,合作推出了中国航天日的三分钟科普动画,一周内的网络点击量达到100多万次。 还有科普报告、科学课堂等线下活动,科研人员与观众可以进行面对面的交流,具有图书、影视、动漫等不可比拟的优势,我迄今已经参加了近百场科普报告和线下活动。据我所知,在德国,连一些教堂每月都会有公众科普讲座,邀请科学家做科普报告,与公众交流。 总之,我觉得不要拘泥于科普的形式,而是要勇敢尝试不同形式,并将各种形式融会贯通。比如写书的时候,要想到影视,想着怎么让读者阅读时有画面感;拍摄影视作品时,除了好玩有趣,也要考虑深度,要把它当成创作一本有深度的书来看待。 读书周刊:科研人员是做科普工作的最佳人选吗?还是说民间有志于此的人士都可以有所尝试? 郑永春:我个人观点,科普这口“锅”,只能由科学家来背,因为普及的必须是准确的知识。 在中国科学院,一些退休科研工作者组成了老科学家科普演讲团,以极大的热情从事科学传播,产生了很好的影响。但科普不能只是老科学家的事,作为一线科研主力的青年学者也要在科普领域有所作为。 青少年是科普的主要对象,相比老科学家,青年学者有自己独特的优势。 首先是因为年龄接近而天然具有亲和力。有一次,我到一所中学做科普讲座,在我进去之前,学生们一直以为来的是个老头,他们没想到我这么年轻,几句开场白后就拉近了与学生们的心理距离,学生们愿意听我讲。 其次是青年学者一般每天都会查阅科研文献和第一手的实验资料,随时掌握科研的最新进展,他们也比较了解社会和公众的兴趣点,青年学者创作的科普作品往往紧扣热点,个性突出,观点鲜明,更受青少年学生的欢迎。 最后是青年学者比较能运用多种创作手段和传播手段,熟悉新媒体表现方式,科普作品形式多样。 愿望 教室里挂上第三张地图 读书周刊:又要做科研,又要搞科普,会不会忙不过来? 郑永春:我常听很多人抱怨太忙,其实仔细梳理下,生活中很多的忙是不必须的,去掉这些不必须的忙,也许就会好很多了。 另外,我不认为只有睡觉才是休息,在不同工作之间切换也是一种休息。科研和科普是两种工作方式差别非常大的活动:科普是要用浅显的方式,把科学的东西说出来,而科研是探索前人未曾探索过的领域。我很享受出入于这两种不同的工作方式,对我而言,这就是休息。 读书周刊:手头还在做什么科普工作? 郑永春:我正在与一家出版社合作,进行太空系列挂图的创作。 我看到,中小学教室里经常挂着两张图,一张是中国地图,一张是世界地图,墙上往往还会有这样的标语:立足中国,放眼全球。而我的梦想是,教室里能挂上第三张图——太空地图,标语中也能加上一句——胸怀宇宙。 我相信,从小看着太空地图长大的孩子,一定会比其他孩子拥有更远大的理想,对全人类担负起更大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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