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咨询是一件怪事。对大众而言,它如此神秘,有些地方似乎在违背大家所认为的“常识”,游走于“一门生意”和“一种情怀”(拯救、亲情、友情、人生导师)之间,仿佛有很多独一无二的运作逻辑。 最近十年,人们对心理咨询的好奇心空前高涨,可它又是一种很难被直接观察的事物。外行、学习者、新手,都很想知道“心理咨询到底是怎么做的”,可迄今为止一切近距离观察的尝试:教学视频录制、电视节目、公开个案、公开督导……几乎都会遭人诟病,甚至卷入伦理丑闻。 这几乎是对量子力学中“观察者效应”的一个极佳诠释:心理咨询这件事,只要有咨询师和来访者之外的第三者在观察,似乎就已经受到了影响,双方都觉得自己不再自然。甚至,哪怕只是出现观察的可能性,比如咨询时一方征得对方同意,放了一只录音笔在中间,咨询过程都会改变。那些向所有人开放的电视节目和直播就更不用说了,正经在学咨询的人,都不会认为能从中学到什么。 如何解决这个问题?我认为虚构是一种方式。我本来准备为学习心理咨询的人写一本关于心理咨询技术的书,但又觉得他们最好能先对咨询现场有一些感性的认识。我会推荐初学者去看看美剧《扪心问诊》,在我目前接触到的虚构作品中,它算是最接近真实咨询现场的,我想很多同行也会同意这一判断。可它离“我们”的现场又有些距离:这个儒家文化与西方文化交织碰撞了一百多年的东方大国现场,这个社会福利制度还未完备以至于心理咨询师常常孤军奋战的现场,这个引入心理咨询没多久以至于它和坑蒙拐骗成为了一个“连续体”的现场,这个集体创伤在一代代人心中堆积发酵却极少被意识到的现场。 我希望这本书在读者眼中具有和《扪心问诊》相当的真实感,又比它更亲切。 在内容的选择上,我更有兴趣讨论一些不那么“典型”,但会让更多人有共鸣的话题。很多对心理学一知半解的人,如果问他们“你认为心理咨询里会讨论什么”,他们可能会立即想到抑郁症、强迫症、俄狄浦斯情结、童年创伤、人际关系模式……像教科书里写的那样。但如果真正从事这份工作,会在现场遇到更丰富的问题,就像本书写的这几个虚构案例。它们不是教科书里会出现的典型案例,却是我们生活中更容易见到的。 所谓心理问题的“类型”是没有穷尽的,但其内核又是惊人地一致。所有内心的问题,无不是“心灵”这个精巧、脆弱、不可见的器皿,在历史和生活的巨浪中挣扎,或成长或停滞、或扭曲或回正、或破碎或复原的种种现象与故事。这些问题和生活、人生、存在息息相关,而绝不仅仅局限于疾病、症状、疗愈、康复。 这些是我想写的故事。我既不像纯粹的物理主义者那样,把心灵看成是物质的分泌物,也不像一些佛教徒那样,把物质世界看成自造的幻影或游戏,而是认为内在和外在都是真实存在的,它们一样重要,然后去观察它们的互动。 这本书在内容上,另一个可能会让读者意外的地方,是对心理咨询师内心世界的描写,即“做咨询的时候,咨询师到底在想什么”。 心理咨询发展历史上的一个重要的范式转换(我认为是最重要的),就是从单人视角向双人视角的转换。在单人视角下,所有受到完备训练的心理咨询师都差不多,关注点落在来访者身上:他们出了什么问题?彼此有何不同?怎样解决这些问题?这是科学研究的观察者/被观察者视角,也是医学领域的医生/病人视角。《蛤蟆先生去看心理医生》正是这一范式下的写作。 但真实的心理咨询是一种双向互动,咨询师在影响来访者,来访者也在影响咨询师,双方的心灵相互激发,共同蜕变,尽管在其中咨询师无疑承担更多责任。无视这个过程,常常是咨询师职业能力停滞不前的重要原因。在这本小说里,我希望给咨询师内心以和来访者内心同等的关注,展现这一过程。 需要说明的是,这个故事只写了7周的咨询,5位来访者同时开始、同时结束,如果把每一节咨询的对话朗读出来,会发现它们的时长参差不齐,且大部分都没有达到通常的咨询时间——50分钟。真实的咨询当然不是这样。每一节都会持续同样的时间。有的来访者会在一两次咨询后结束(大多数时候并没能解决问题),而我最久的来访者已经做了三百多次,其他来访者的次数介于其间。相当多来访者在咨询结束的时候,都并没有“彻底”解决所有问题,只能说是部分好转——当然,有时他们会产生“自己完全好了”的感觉。还有不少来访者的心理功能比故事里这5位弱得多,如果把现场对话记录成文字,会让读者呵欠连连……总之,至少在这些方面,这个故事并不“真实”。作为小说,我希望它清晰、简洁、生动,不要太烧脑,同时具备一定形式上的整齐感。为了做到这些,只能适当牺牲“真实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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