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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别、空间、道德——《背风处》中的婚恋书写

http://www.newdu.com 2024-01-04 《长江丛刊》 孙林雪 参加讨论

    

《背风处》是湖北作家姚鄂梅于2021年发表的中篇小说,主要故事结构关乎一段婚外恋情。总的来说,现当代文学史中的婚外恋小说可归结为三股叙事潮流:以五四运动中的重要作家淦女士、卢隐为代表的启蒙文学潮流;以蛰居上海的现代主义作家叶灵凤、穆时英为代表的先锋文学潮流;20世纪90年代以来物质化和欲望化的商业性文学潮流。五四启蒙潮流中的主角们为一种自由平等、解放人性的现代爱情道德心神澎湃,奋勇参加时代的合唱。先锋文学中的男女们混迹于五光十色、光怪陆离的舞厅中央,成为作家们传达都市虚无感、荒诞感的现代化人物装置。商业性文学潮流紧接其后,虽标榜着奔向肯定人类情爱生活的远方,但却暗涌着更多沾满可疑卖点的欲望因子,面孔模糊的人物只需应高扬道德旗帜的骂声而倒地,于是他们的使命就完成了。
    《背风处》与传统的三种叙事潮流同中有异。姚鄂梅选择婚外恋这一吸引眼球的题材,却又少有消费倾向;小说表现出对启蒙文学问题意识的承继,而其人物又不成为一种道德符号。聚焦故事中的各个空间,作者对于女性群体的观照意识自显其中:婚外恋事件中的女性们为何总处于饱受欺骗、剥削与伤害的弱势地位?第三者的不道德为畸形的婚外恋现象提供的解释显然有限,在以男性为婚恋主体的婚外恋现象中,还有那么多晦暗的、难言的部分等待被讲述。
    
    第三者与性别空间
    第三者是现代婚恋观念的普及及其制度化的结果,当人类婚姻经过群婚制、对偶婚制,直到进入文明时代后产生的一夫一妻制后,第三者才有了逻辑和制度性的前提。(徐杨,发现“第三者”:中国现代文学婚恋叙事片论[J].东北师大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9(4):158-160)在《背风处》的故事结构中,魏妤青作为第三者介入了中心医院冯副院长与程姐的婚姻。
    传统第三者文学中,理性道德常成为压倒性要素,读者急需一种有支点的情绪宣泄式满足,为满足这种需求,生产者让文学第三者形象付出了模式化的代价。扩大至整个第三者媒介形象来谈,媒介话语常塑造三类女性第三者形象:无可奈何的受害者、惟利是图的吸血鬼、破坏家庭的祸水。(曾建辉,罗金成,女性第三者形象的媒体建构[J].重庆邮电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06(6):922-923)一种如魏妤青一样“既自愿又无可奈何的受害者”“没有大量消费的情人”“不撬掉原配的小三”“只为了爱和被爱的女人”仿佛在叙事中被婚姻道德的单一评价文化放逐了。
    分析第三者魏妤青情感发展的专属地理空间有助于理解她的主要性别关系与情感结构。女性主义地理学认为空间是性别化的,男性总是占据着社会公共空间,而女性蜷缩在私密空间,界限分明。魏于叙事中所能获得的私密空间范围也十分有限,冯给这段关系划定了两个暂时安全的空间边界:六张篾席大的弄堂房间、在夜风中可以漫无目的兜风的小车。
    空间的充分占有给二人关系的满足感提供了较为充分的解释。冯在老城区弄堂里给魏租了间房子,很普通,六张篾席大、水泥地。但弄堂房间的占有权能让经济能力低下的魏满足。她原是没钱租房却想逃出集体宿舍的单身女职工,秉持着女单身汉的消费观——“不支付就是在省钱”(姚鄂梅,背风处[J],小说月报,2021,(9):74-97),中午带保温桶去食堂多打些饭菜带回家,以省下一顿晚饭钱。“一想到自己正过着超过她支付能力的生活,她就觉得自己非常幸运,也非常幸福”。小魏满足于空间的“填充权”,她不动声色地往房间里添些属于自己的、不伴随着大量消费又有些朴素情调的东西,将小过堂门帘一掀,“别有洞天”的小屋就出现了:动手刷了两边清漆的水泥地、用一百多张砂纸打磨好的损伤型壁纸、用蔬菜叶子做的插花作品、毛绒玩具、卡通拖鞋、奇特的夜灯、篾席,这些东西有属于她和他的名字。每周一到周四,冯都会挑一两个晚上悄悄地来到弄堂房间门口,像突然冒出来,又“突然掉进洞里”一样进门。有限的空间里,他们“裸着身体在屋里走来走去,可以开着门上厕所,可以说些遭天打雷劈的话”,他向她倾倒自己的心事,但身体占有总是占上峰。琳达·麦道威尔将身体看作“地方”,在这个空间内女性的身体总是处于被占有的地位。尽管生活的滋养下,魏“越发圆润柔美,柔得连唇线都快没有了”,但男性的欲望去责任化的性别感官放纵又轻浮。
    为了避嫌,他们基本不一起出门。有时他耐不住魏的央求,那句“我们应该尽量减少一起外出的机会”也就突然失效了。于是冯开着车,在夜晚有风的时候带她出门兜风。她有一个最大的愿望,就是坐着他的副驾上,听着音乐,在夜风与黑暗中一直这么漫无目的地漫游。这个愿望开始于冯第一次带她夜游时,当时二人几乎还是陌生人。
    同着一条不断流淌的古典音乐河流,物体的快速移动让魏产生了一种奇妙、畅快、喜悦的心理感受:“她感到她把灵魂放出去了”“她感觉得到自己在飞”。前面说过,魏很喜欢这间超出自己支付能力的房间,为什么又不满意了呢?小说这样描述弄堂房间的主要特质:“房子很普通,最大的特点是隐蔽”,弄堂房间的性别关系亦是如此,快乐轻松却暗藏压抑。夜游作为魏实现最大愿望、获得最大愉悦的生活方式,具有与隐蔽化性别关系的不可调和性。一个需要漫游的女人,一段需要伸出头透口气的感情。在潜意识里,默默无闻的魏即使接受隐蔽空间的关系,但却渴望一段能够自由舒展的感情。细看这句——“在茫茫宇宙中做无边无际的航行”,她几乎渴望着与身边的男人逃跑、私奔了。
    夜游的生活方式赠与小魏灵魂飞翔的狂欢时刻、爱情的最大自由。“一出门,他就把主动权交给她,问她:朝哪边?她抬起脸,闭上眼睛,感觉风是从左边吹过来的,就说:往左……音乐也是她选的。”这种从未有过的、感受飞翔、感受主导的权力是他给的,她十分感动,想就这样、跟他一起、永不停止。夜游的生活方式象征了魏对自由情感生活的向往与追求,半空象征“六张篾席大的弄堂房间”,“不断地向前开”隐喻魏靠近快乐、自由、爱情的野心,但永远逃走就会“摔死”。但《背风处》中的他们终究没有逃走,短暂的夜游生活只是关系的调味品,一切充满渴望,却又并不宏大崇高。冯对每个女人都十分认真但唯一不肯轻易付出的就是名分,魏在可与不可之间任凭冯定夺,她从来卑微懂事又想要一份轻松些的生活。有过试探,但他终究没有给她名分的想法,不过她也愿意的,愿意一个人一辈子住在小屋里。
    我们该得出一个结论了,她是爱他的。如果将魏的情感视为多层次的复合结构:
    亲密关系的牢靠基础从第一次冯开车带她兜风开始,这个在城市内可以不断流动的私人空间,承载了魏对冯的真正情感来源。从未获得的飞翔般的感受让她愿意跟着他兜风一辈子,她爱这种契合,这是代表爱情的精神契合信号,尽管那时他们几乎还是陌生人。身体的飞翔感促使小魏卸下陌生,有一种压力在失重,有一种野心占了上风。满足感的持续基于对普泛的快乐主义和健康伴侣关系的认同,但快乐主义至上的短暂时刻以牺牲判断力为代价,就是夜游的快乐体验,让她开始爱他、也自我要求地更爱他了。他尽所能给她快乐,“这样的人,她有什么道理不抓紧、不珍惜?”这种在空间内想要与对方牢牢绑在一起的感情当然具有一定的排他性,我们可观察另一个相处有颗粒感的空间。魏在与冷铁军结婚后,抱着“人不能复制,生活还不能复制吗?”的想法,他们早早买了车继续夜游,但冷铁军喜欢说话、喜欢听腾格尔,她飞的不畅快。其次,她被一种心目中更高阶级的社会文化所吸引与震慑,她赞美、崇拜。第五节书法课后,冯把魏叫上了车,他一口气开到城外僻静处,“拿起她的手,她没抽回”,于是他就吻她的手了。魏“感动而又惭愧”。他是“整洁而体面的男人”“端正沉稳的冯医生”“中心医院的冯副院长”“令大家羡慕不已的丈夫”;而魏心中的自己十分渺小,“除了那点书法,她浑身上下再无出众之处”。再次,空间占有权的获得、一种更轻松的生活诱使魏放弃了思考。她从不过问房租多少,他给了她钥匙,她就住了,“不问,问了也付不起”。传统第三者的懒怠思维、欲望蔓延在这里同样不能避免。“一直不停”“永远地”“橘黄的车灯光束”,这种无终点、无目的地的夜游方式与环境,让我们想到本雅明所提炼的“散乱无中心、无目的地漫游”(魏建亮,本雅明笔下的都市漫游者及其“漫游”[J].理论月刊,2014,(1):78-81)的“都市漫游者”系列主题形象。但与“都市漫步者”的理性观察与审视都市的节奏不同,“他们的车,像一支雨中的箭,嗖嗖向前直飞”,魏是“在夜色中快速飘移的人”。如果说,作者与读者在车窗外保持着漫步者式的观察与审视,那么这段关系相应地具有现代化享乐派爱欲的疯狂成分。追求快乐无可指摘,但普泛的快乐主义让灵魂丧失羞耻感。自由、飞翔、永远地爱下去、永远地拥有坐在小车内兜风、一种更轻松的权力对于魏来说,太诱人了。最后,她自觉被爱且擅长自我欺骗。女性总将性与爱混合,性的占有为小魏的自我欺骗添砖加瓦。这段关系中添杂着太多女性的被占有,直达欲望的深处却只接近爱的表象,而她也就知足了,他压力大,已经竭尽所能给她快乐了,她应该感激。对于冯院长利己的自私行为,小魏披上感情外衣自我欺骗从中获得甜蜜的在乎感。“一想到他来这里,是用尽了过人的心智,克服了重重困难,她就很感动,有种被他压缩了藏在心窝窝里的感觉。”作者直面了“因为爱”的第三者的现实存在,关于第三者的女性理解得以补充。从文学人物的美学意义上来说,魏将情感价值放在实用价值之上,这正是这个人物的审美之处所在。
    
    “不道德”的婚姻与家庭空间
    婚恋事件的关注点总被介入的第三者带走,原有空间内的道德标准却如同女主人一样惨遭忽视。在《背风处》的故事框架中,一份不符合道德的婚姻,孕育出了一个不那么符合道德标准的妻子,与传统的话语期待的理想化女性形象相比,她显得不那么例外却又有所不同。
    仍然以空间为坐标,让我们回到那辆小车的车窗外。程姐显然拥有一位妻子的良好形象,她喜欢旗袍,为了与金丝绒和丝绸旗袍相称只好梳盘发、披披肩、高跟皮鞋。但这样的装束不能骑自行车也不能骑摩托车,只能一天几趟在多风的街头盛装步行。这样的她,却从来没有得到坐一次丈夫顺风车的机会。冯医生以私人事务不用公务车的理由拒绝了程姐,但在另一个时间内小魏却与冯医生共享小车所提供的夜游生活空间。不共同享有物质生活的便利、不提供情感生活的慰藉,也不拥有例外,程姐只拥有空间的打扫权力。如果把冯的身体看作小说中具有比较大流动自由的空间,那么程姐与小魏则是被动的、守候的固定空间。在夫妻共同的房间内,叙事人笔下空间占有对情感占有的象征性再次出现。因冯医生处于工作上升期经常夜归、程姐切除子宫手术后睡眠不佳,她们开始分房睡。但作为妻子,她可以肆无忌惮地进入家里的任何一个空间,程姐将这项权力看作是弥补。“作为分房睡的弥补,一天当中,她多次随意进出他的房间,表面看起来那是她的特权,实际上是因为她要打扫,他则轻易不踏进她的房间。”分房睡加深了夫妻之间的情感隔阂,而进入房间,在程姐的潜意识中代表着对感情生活的一种占有。这种占有是虚无缥缈的,因为她只是像仆人一样拥有打扫的权力,在夫妻共同的房间内,一份以肉欲为基础的婚姻仅因妻子子宫切除而名存实亡。
    正如社会性别理论所指出的那样,“性别在两分的本质主义(如男人-女人、阴性-阳性)的区别中是原因而不是结果。”程姐的思想与行为既受到社会话语影响,也是自我规训的产物。以其作为妻子的女性气质建构为例,这是由身边的社会话语影响与自治共同完成的。“远远看去,像在风中平缓移动的感叹号。”大家都说程姐像宋庆龄,“程姐你好像宋庆龄,程姐你像上海滩走出来的人。”这些言语将内化成她对自我的形象要求,慢慢成为一种话语的权力参与到程姐的自治中去——“他们越是这样说,她就越是一日三省,生怕自己的言行配不上着装。”于是她穿了旗袍,又盘起发髻、穿上高跟鞋,进了旗袍大门,又要挑选起旗袍面料,最后只能去手工店定制尺寸服装了。话语对女性思想、行为、形象的建构起着异常重要的作用,即使旗袍不方便,这也只好成为程姐的日常形象了。关于爱情与婚姻,小魏与程姐有一次独属女性之间的讨论。程姐对婚姻持悲观态度,认为没有小魏想象中的高质量婚姻,“婚姻都是靠绑的”,用金钱、孩子、房子绑,才能在一起一辈子。“因为悲观,所以幸福。”懂得知足、难得糊涂变成程姐过好婚姻生活的神圣标准,婚姻中的任何事她都选择支持,就像理解自己不能坐丈夫的顺风车一样——“她理解,也支持。支持他,就是支持自己,支持自己的人生。”在此,男权社会的背景虽然没有直接出现,一个易受社会话语教导和已经就范的家庭主妇形象却已十分立体。
    从一些更小的细节来说,程姐对于理想的情感需求并非不存在,她是矛盾的。她穿旗袍、爱美,渴望美丽与爱情,而在丈夫的夸奖之词中却找不到自己想要的属于爱情的句子。她敏锐地观察到了丈夫在婚姻中的落差。丈夫之前在玄关换鞋时,是弯腰换鞋的;而现在没有弯下腰来,而是“直着腰,踢开拖鞋,用力拱进去”,冯对待自己所用之物不再感恩,即使他曾经将鞋认为是自己一生须臾不离的好伙伴。鞋作为一个象征符号,常与女子联系在一起。丈夫不再珍惜穿过的“鞋”,暴躁地将其踢来拱去。鞋处境的变化象征着程姐处境的变化,她因性而被爱,又因缺少性而被弃之如履。
    但也就是一种理想的婚姻现实主义让程姐甘愿一边面对丈夫变心的事实,一边维持婚姻为丈夫源源不断地找年轻女孩当第三者。旧有道德构造的典型婚外恋女性受害者与拥护者特点于程姐身上聚集了。“受害者”与“加害者”这两个相反相成的名词,为程姐的形象增补了新的复杂性。在传统婚外恋小说的叙述中,婚姻形式是对人丰富复杂情感的束缚,婚姻中感到被束缚的一方将不断地寻求或接受第三者来实现情感或肉体的空间突围。而在程姐的帮助下,婚姻形式成了冯犯罪式“突围”的保护伞,程姐也不再是如刘云(《比如女人》)、段莉娜(《来来往往》)般贤妻良母式的女性形象,她俨然成为了道德卑劣的骗徒和阴谋家,为了“绑住”表面体面的婚姻,与丈夫一起诱骗年轻漂亮的单身女性们。比起小魏的不争不夺,程姐这种无可奈何而又极端的行径更像传统文学所塑造的第三者形象。性爱与血亲确实构成了婚姻的自然基础,但程姐把“拥有性”看成一个妻子的美德,把“缺少性”作为一个妻子的罪。她像极了男权文化建构的理想又附庸的女性形象,那一身旗袍便与话语为女性气质设置的名为装饰实为束缚的外衣有共同性质:漂亮、持家、精致、但却行动及其不方便。
    关于自由,空间作为一种隐喻再次被叙事者所运用。冯一心的房间出现了一颗闯进窗户的树,他开始向既是自己的书法老师也是自己家庭第三者的小魏示爱。就婚姻契约的基本逻辑而言,自由缔结的婚姻契约中对下一代是无用的,两代之间契约无延续效应。对于下一代的自由来说,契约必然意味着强制,所以婚姻契约在逻辑上本身就是矛盾的。下一代本身的存在就意味自由与对契约的反叛,爱上了父亲的情人这一事件也具有明显的审父倾向,故而在这段已经不再有爱情的婚姻中,冯一心并不是爱情的结晶,而是那棵闯进空间的树所代表的反叛力量。可以看到,家庭中的孩子冯一心并未像传统婚外恋小说中的孩子一般处于缺席的地位,作者在小说中给予他以足够的篇幅表现,甚至制造其与小说中第三者初步友好的相处空间。一心形象的存在体现了无爱的婚姻即“不合乎道德的婚姻”对下一代的延续性影响,家庭密闭空间内孩子对父亲的模仿体现该形象复制的一面;而对比其父亲对女性身体价值的利用,一心对小魏的出于真情实感或仅仅是好感的想法又体现了其作为“下一代”对“不合乎道德的婚姻”契约反叛的一面,孩子的既复制又反叛使得这一形象并未陷入公式化故事程式中,从而避免沦为传统婚外恋小说叙述者的常用工具。
    
    无尽的褶皱与他者
    在婚外恋小说叙事中,处理婚外恋问题有两种主流价值尺度:一为,第三者的存在不符合社会婚恋道德的尺度却符合市场宣泄的亮点,因而常成为人人喊打的角色。二为,与第三者的结合成为摆脱无爱婚姻追求真正爱情的突围方式,这是少数被歌颂的婚外恋文学。
    不同的艺术处理方式,将给小说带来不同的褶皱。关于在文学创作中如何处理婚外恋两种价值的问题,作者在重新揭露社会现实的同时,采取了一种隐蔽的回避策略:将旧有婚恋道德问题悬置于社会公平正义上。以小魏举报冯医生的道德行为为例,第三者小魏已涉及两种价值问题的判断:其一,作为事实第三者,她介入了一段婚姻,是不道德的。其二,她与许多年轻女孩是被冯医生与程姐夫妇诱骗至这段关系中又难以脱身的,拥有受害者身份。小魏的英勇揭发行为可被视为一种正确的道德选择,是尊重自我和真相的道德行为。但在故事的结局,冯医生被举报受贿进了牢里、程姐在乎的体面婚姻破碎,而小魏嫁给合适的冷铁军、带着微微显形的肚子来到程姐家里安慰她。小魏仍然得到了更轻松的生活:持续的夜游生活、对她很好的丈夫、待出生的孩子,除了那段回忆,似乎没有失去什么。从小魏看到冯车上白衣女子的那刻起,新的年轻女孩面孔的出现为小说铺展了更大的道德场域。在故事的迷宫困境中,小魏的道德选择成为小说情节的核心。传统的婚姻道德框架将直面更大的公平正义,反抗男权、拒绝成为附庸、启发同样受害的年轻女孩成为小魏、叙事者、所有读者关注的首要任务,而婚外恋的道德困境问题却无人作答。
    同样的叙事缝隙还存在于小说女性第三者的成长道路上。小魏及其检举行为具有较强的个人主义色彩与少数的女性群体关怀意识。她同情与自己有或即将有相同境遇的女孩们,勇敢站出来拆解即将循环的阴谋,不希望出现更多在婚姻中孤独与不幸的女性。但道德行为虽符合集体年轻女孩的最大利益,也因自己挣不脱躲不掉的含混感情。反击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不被爱的忿忿不平,那“更多女孩们也会如此”的女性群体关怀意识只是最后的一个推动力。小说提到,小魏打听那个女孩、给爱慕那个白衣女孩的小伙子寄照片首先因为“意难平”,“被人拿来当傻瓜使,不知道也就罢了,知道了,不平复那一腔沸腾的热血如何吃得下睡得着?”。一直自欺以为自己至少是独享那份爱的她,但却碰到了不断介入空间的她者们。因为爱,所以忍气吞声;又因为发现从未被爱,所以选择不爱。如此,作者对婚外恋旧有道德的回避就有所解了,文学中实用理性的善与情感价值的美往往错位,有情与否是文学的独特道德标准,当情感价值超越实用价值,女性第三者的审美价值意义得以增添。
    更加重要的是,婚恋道德已经不能为婚外恋事件提供唯一解释。男权社会的语境之下,婚姻中的女性他者远远大于男性。历史和道德的车轮滚滚向前,摧毁了腐朽的社会制度并不代表道德的爱情和婚姻就会来临。就如小说的历史背景被叙事人所隐去了一样,不妨抛却背景,着眼事件。《背风处》讲述的实际上是无尽的她们被男性与女性附庸一起欺骗最后反击成功的故事。就欺骗的男性主体而言,他往往有自己的优点如身份工作等等光环、在女性身上懂得付出的尺度从不给出承诺、榨取女性的身体与情感价值。就女性附庸而言,她时刻以丈夫和孩子为中心,备受冷落但处于维持婚姻的考虑被迫忍受丈夫不忠的行为。就整体女性而言,笃信爱情或婚姻、易退而求其次、极强的依附性是其共同点。程姐在小魏结婚的时候送来一张纸条,传授过来人的婚姻观:“当你爱他的时候,其实是在爱自己。所以,使劲地爱他吧。”小魏住在冷铁军婚前买的房子里,房子是婚前财产,有人说假如离婚她只能净身出户,白给冷铁军做几年的老婆。但小魏认为,这样也没关系,真到了那一步她也会再婚,仍然有地方住有东西吃。因为“千百年来,女人都是这么活着的。”面对一场骗局,作者给出的解决路径:联合可以联合的力量,寻求法制正义。小魏假借爱慕白衣女子的法院男生之手,把冯医生送进了监狱,故事以安慰程姐和怀疑是否会被报复告终。
    无尽的他者会消失吗?弱势女性如何成长为更好的道德自我?小说对此没有抱有太多期待,结尾以“就怕等到他能报仇的时候,早已被生活摧毁得没了报仇的力气。”一以贯之。改变的关键在于“生活”,弱势女性们没有足够的社会空间成长,只要生活有所缺少,就会渴望取得。程姐缺少正常的感情生活、冯医生缺少正常的性生活、小魏缺少较好的生活条件。作者告诉我们:在生活面前,无尽的他者目前并不会消失,羞耻感的缺席才会居于次要地位。
    文学反映论认为,写作作为一种艺术在一定程度上忠实于真实世界的真实关系。尊重婚外恋的事实与真相、不美化不符号化第三者等等,从这些意义上来说,《背风处》的写作是一种道德。文学不仅关乎好于不好,当一种有情的女性生于笔端,这才是文学的独特美德。观念要求世界的应然,而实然的世界却对其发起挑战,毕竟“一旦艺术与现实的缝隙完全弥合,艺术就将毁灭。”( (美)W.C.布斯,小说修辞学,华明、胡苏晓、周宪,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1987)生活像作者在引文中所倾心描写的峡谷大风一样专断自由,任由艺术的手掌往何处伸去,沾染价值的生活褶皱都无穷无尽。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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