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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以“汉江绝唱”为书名来看，作家杨志鹏对于《汉江绝唱》（作家出版社2023年4月版）这部长篇小说的写作，是设定了较高的目标，怀抱了极大的期许的，那就是尽其所能地为泱泱汉江谱写一曲不同凡响的颂歌。从作品的完成情况来看，可以说，作者原有的设想和既定的目标，都大部分达成了，或者说基本实现了。 《汉江绝唱》一开篇，就由黄金滩景区两种开发方案的相互争执，去世之后的褚瑞生魂灵离身的现场观察与过往回忆，以两种叙事方式的交叉融合，讲述了卫门褚家经营船运事业的坎坎坷坷和几代人的命运转承，描写了汉江两岸百年来所发生的社会变迁和所走过的历史行程。作品以船写人，以人写江，以江写史，以层层递进又相互映衬的复式叙事，为东流不息的汉江吟唱了一曲慷慨激昂的历史壮歌。 在杨志鹏的作品序列中，这部作品可谓调动了他的重要的生活积累和难忘的家乡记忆，甚至还可能动用了自己家族历史的独家故事乃至一些秘史。所以作品写得既枝繁叶茂，衔华佩实，又血肉饱满，激情充盈，读来令人荡气回肠，感奋不已。从感受最为深刻的角度来看，这部作品在两个大的方面，开掘深刻，意蕴独到，表现出了突出的特点与独到的价值。 第一，由褚家三代船把式的命运沉浮，为汉江船帮和他们的杰出代表描形造影。 《汉江绝唱》一作的中心舞台，是汉江黄金峡的卫门村，卫门村的核心人物，是世代从事船运的褚家家族。褚家从褚瑞生的爷爷褚福顺迁徙卫门便由船运起家，到褚瑞生的父亲褚天柱成年之后的接续打拼，使褚家成为“黄金峡最有实力的船帮”。父亲去世之后，褚瑞生遵循父亲的遗愿，承继船运的家业，在动荡不安的年代，审时度势，苦心经营，使褚家船帮不断发展壮大，船队成为汉江流域最有实力的团队，又通过自建自卫队，成为维护地方安宁的重要力量。作品用了很多的篇幅，描写褚瑞生执掌船队的战乱时期，在汉江运货的艰险经历，与棒客吴宝山的明争暗斗，组建维护地方治安的保安大队，开办新式教育的卫门小学，支持和安排保安人员开赴前线，在解放前夕毅然决定起义投诚，解放后出任新生船运公司总经理，公私合营时又把船队无偿上交国家，等等。无论是解放前，还是解放后，褚瑞生在一系列重大事件上的选择与决断，既出自于个人的意愿，又适应了现实的需要，紧扣了时代脉动。一个有追求，有理想，有胆识，有担当的船帮太公和社会贤达的形象愈来愈色彩鲜明，光彩照人。从某种意义上看，年轻有为的褚瑞生，已经由褚家船帮的少帮主，在经济打拼与政治博弈的冶炼与磨砺中，精进不休，竿头日上，他不仅是褚家船帮可以依仗的领头人，而且是黄金峡影响最大的社会贤达，甚至是活动广及汉江流域的民族企业家。经由这个人物，作品既揭示了社会贤达和民族企业家随着时代步伐的成长与进步，又充分表现了社会贤达和民族企业家在社会生活中举足轻重的独特地位与不可或缺的重要作用。 有江河的地方，即有漕运，就有船帮。据有关史料记载，从秦汉到明清，汉江漕运一直都长盛不衰，在东西南北的物资流通和人员往来方面，提供了极大的便利，发挥了巨大的作用。而船帮作为船工的自发民间组织，在组织运输，结伙互助，抵御盗匪，维护平安等方面，都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但有关船帮的动人故事和历史作用，在文学作品尤其是长篇小说里是暂付阙如的。《汉江绝唱》一书，通过褚瑞生和褚家船帮的传奇故事，复现了船帮这一民间劳工组织的本有面貌，使得他们的形象和他们的业绩以文学的方式得以呈现，这应该是《汉江绝唱》这部作品的一大贡献。 第二，由汉江人的积极奋进和努力作为，折射汉江的流变与时代的新变。 在《汉江绝唱》中，汉江其实也是一个重要的主角，是作者着力描写的一个重点对象。作者一有机会写到汉江，都是不吝笔墨，浓墨重彩。从人们把汉江称谓为“汉江河”开始，作者写到了汉江的物产的丰富，样态的雄浑与灵秀；写到了汉江行至卫门段的由湍急变平缓，形成了黄金峡的秀丽景观；写到了汉江桃花潮时期，两岸桃花盛开，鱼群逆流而上，岸上的花潮与江里的鱼潮相映生辉。尤其是作品写到了汉江适于航行、便于船运的巨大作用，以及由长年的勇立潮头和搏击风浪，给汉江人在性情与精神上带来历练与磨砺，更是写出了汉江的无言的贡献与突出的特性，使人们对汉江增进了认识，添加了敬畏。 汉江向东流，时代在更替。经历了历史风云洗涤的汉江，在解放之后又进入了一个此起彼伏的的新阶段。作品的“再起风云”一章写到解放后时期时，这样写道：“随后的日子，如同船队无数次通过二十四滩黄金峡一样，不断有滔天巨浪，风起云涌，前行的航道，无论是水上还是水下，无不展现出激流险滩，明礁暗石的激烈图景”。这样的生活激流运行到改革开放时期，黄金滩因为被划为自然生态保护区，禁止滥砍乱伐，不准随意捕捞，卫门村人的处境与生计遇到了新的难关。已经退休的褚瑞生重新出山，出任村委会主任，带领村民开展多种经营，转变农业生产的旧有方式，使卫门村走出了困境，发生了新变。在这之后，卫门村和接任村主任不久的褚向阳遇到了更大的难题，那就是黄金峡风景区的开发规划，是履行整村搬迁的方案，还是执行就地改造的方案，因为背后牵涉到政府的规划，开发商的利益和村民的情感，一时间相持不下，难以决断。在这一关键时候，已经离世的褚瑞生由一封信留下自己的遗言，他真切而坦诚地嘱咐村民们：“给开发商把地腾出来，使景区赶快建起来，这也是我们这些汉江河的子孙，对门前这条养育了我们祖先和世世代代子孙们的大河表达的感激之情，让她在航运衰落后再一次发挥效应，我们以这种隆重的方式向她告别，就为天下做了无量功德，效益一定会惠及我们的小孩，河神和天下的人是会记住我们这份功德的。”遗言中，既有清醒的判断、明确的态度，又有坦诚的忠告、长远的理念，宽广的胸怀，远大的志向，无私的奉献，殷切的期盼，交织在一起，汇聚于一炉，构成了一份满怀深情的劝慰与充满期待的告白。卫门村的两委会成员都被“震惊了”，村民大会上的乡亲们都被“感动了”。遗言像是无声的号角，吹动了大家的心弦，卫门人以集体赞同的方式作出了应有的回应，卫门村的搬迁得以顺利进行，黄金峡景区的开发得以继续推进。写到这里时，作品写到：“汉江河的水声，在这个时段，似乎也降低了声调，为这片古老的街区所发生的时间让路”。汉江河和汉江人，在又一次面临巨大的难题时，作出了弃旧图新的重大选择，汉江与卫村由此又掀开自己历史的崭新一页。 至此，我们开始理解书名中“绝唱”的含义所在。“绝唱”不只是作者想把这部作品写成绝美的汉江赞歌，而是汉江人在经历了历史的风风雨雨之后，在汉江面临新的转型，汉江人面临新的取舍之时，汉江人以放弃“小我”，顾全大局，放眼长远的集体选择，给自己深爱的汉江送上了满含大爱的大礼，让汉江重获新的生机，实现新的凤凰涅槃。这种义无反顾、当仁不让的重大抉择，才是汉江人超凡的“绝唱”，汉江的惊世“绝唱”。这撼动人心的最后一笔，使得作品因其绝美的“绝唱”，而令人为之折服，让人没齿难忘。 【作者系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教授、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会长】 |